吴大羽,(1903—1988)江苏宜兴人,中国现代绘画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被看作是中国抽象艺术的宗师。然而,他生前没有出过画册,没有办过个展,他甚至一度被人遗忘,都认为他是现代美术史上消失了的人……然而,他死后20多年,忽然火爆起来,他到底走过怎样的生命历程?他的悲剧性命运给我们怎样的启示?
11月14日,嘉德2015秋拍首次推出的中国二十世纪及当代艺术夜场如期举槌。第一件拍品是吴大羽的《飞羽》以250万元起拍,叫价很快飙升到500万元,最终以510万元的价格落槌。此件拍品之前估价为300万元-500万元,尺寸是45.6×33厘米, 布面油画,约1980年作品。
吴大羽是谁?他为什么在市场上如此被叫好?
早在1988年,画家吴大羽就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年他85岁。吴大羽生前没有出过画册,没有办过个展,他甚至一度被人遗忘。很多人并不知道他是吴冠中、赵无极、朱德群三位享誉世界的艺术大师背后的亲传老师。
但今年以来,吴大羽开始“爆发”,与他相关联的事情就有好几桩。先是中国油画院5月份主办了“吴大羽文献展”;接着,在5月17日的嘉德春拍上,吴大羽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作品《谱韵-63》以1150万元成交,创下其作品拍卖成交新纪录。最近,《吴大羽作品集》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吴大羽留下的2500余幅作品和50余万字文稿得以向世人披露。吴大羽身后变得热闹起来,但关于吴大羽的发现和研究才刚刚开始。
“他早已被挤出熙攘人间”
吴大羽生于1903年,他早年留学法国,回国后曾为国立艺术院(后更名为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首任西画系主任。
“在他逝世前很多年,他早已被挤出熙攘人间,躲进小楼成一统。”《吴大羽作品集》执行主编、辅仁书苑学术总监李大钧这样说道。
早在1950年9月,吴大羽任教的杭州艺专就以“教员吴大羽艺术表现趋向形式主义,作风特异,不合学校新教学方针之要求……”为由解聘了他,从此以后,吴大羽几乎与世隔绝,甚至长达十年失去了工作。他一直蛰居在上海,从未回过杭州。“文革”中,他被戴上了“反动学术权威”“形式主义的祖师爷”的帽子,两次重病,几近死去。
他在艰苦环境下创作出来的画作,长期以来更无人识。李大钧提到,“吴大羽家属曾表示愿意捐献给美术馆,但没有美术馆愿意要。这些画作被认为一点儿价值都没有,甚至有人说,这些画就是调色板。”李大钧后来还得知,为了向社会传播吴大羽艺术,他的家人只是象征性地收点钱,卖掉不少画。
但在多年孤寂的日子里,吴大羽有着强烈的交流欲望,关于创作、关于诗。《吴大羽作品集》执行主编、华东师范大学艺术学院院长周长江当年曾是吴大羽在上海油画雕塑院(原上海油画雕塑创作室)时的年轻同事,据他观察,吴大羽喜欢有人到他家里去,“他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尽管他讲的都是大白话,但我那时年轻,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东西,似乎和想像力、诗性有关。”
在吴大羽蛰居的这些年,从未停止思考、停止作画,他一如既往画着被批判的抽象画,“他曾对我说,因条件所限,他的画都是在老画上叠加的。刮掉老画,再在上面画新画。”美术研究学者陶咏白说。
吴大羽的学生吴冠中则在《横站生涯》一书中写下如此文字:“每次到他家总想看到他的作品,他总说没满意的,只偶或见到一二幅半具象半抽象的小幅;到他工作的单位油画雕塑室去找,也只见到极少几幅小幅。事实上,只保留给他二间小房,他能作大幅吗?我感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凉。”
在吴大羽的画作上,从来没有过签名、也从不留日期。1980年,吴大羽的学生朱膺曾问老师这个问题,吴大羽回答,“为什么必须签名!我认为重要的是让画自身去表达,见画就是我,签名就成多余了。”李大钧说,他是画了就算,从不计较画作的命运,“他是画坛的陶渊明”。
发现他,在民间的自发行动
发现吴大羽并不是今天才开始,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按照周长江的回忆,台湾大未来画廊最早发现了吴大羽。“大未来画廊代理朱德群、赵无极的画,通过他们了解到了吴大羽。”大未来画廊于是派人来到吴家,刚开始吴大羽子女并不理解,但第二次接触过后,才意
识到大未来画廊是真的懂吴大羽。吴大羽子女一直在给父亲的作品找出路,于是双方达成了合作,“大未来买下了一部分画作,并于1996年出版了画集。”
吴冠中的学生、画家王怀庆也提到这段往事,“内地一度对吴大羽全无一点信息,都认为他是现代美术史上消失了的人。”因此,当吴冠中和吴大羽的画作再度谋面的那个场面甚至堪称经典——台湾大未来画廊从民间收藏了四五十件吴大羽的油画,因为没有签名、没有创作的具体时间,画作价值和真实性让人存疑,大未来画廊负责人于是找到吴冠中。“吴先生一看,热泪盈眶,非常激动,他说,确真无疑。”关于这一段吴冠中也曾著文回忆,他认为被发现的这批遗作大都属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的作品,“我看到这批作品的照片及幻灯片时,毋须寻找签名,立即感到确乎是那颗火热的心脏在跳动。画面设色浓郁,对比鲜明,动感强烈。”此后,大未来画廊还奔走促成“吴大羽先生艺术座谈会”,并在上海、北京推出过吴大羽作品展。
总结过往,周长江认为,大未来画廊发现了吴大羽,但还是属于商业推广阶段,而真正从学术角度推动吴大羽的应该是中国大陆的李大钧。
今年以来,李大钧为吴大羽出画册、办展览、办研讨会。据他回忆,大约10年前,他在画册上第一次见到了吴大羽作品,他形容那种感觉就像谈恋爱一样,是一种令人难忘的触动。而真正走进吴大羽的世界,更大的机缘还因为吴大羽是吴冠中的老师,“我过去推广吴冠中先生作品多年。谁培养了吴冠中?作为吴冠中的推广人,我肯定要思考这个问题。”
通过吴冠中的介绍,李大钧走近了吴大羽的后人——他的女儿吴崇力、儿子寿崇宁。10年前,当李大钧认识两位老人的时候,他们一位76岁,一位75岁。两位老人因为父亲的艺术,甚至一辈子没有结婚,“上世纪50年代,吴大羽和妻子长达10年没有工作,他们靠一双子女的收入,过着清苦的日子。”李大钧说。
对吴大羽重要的学术梳理,是从李大钧开始的。吴大羽的子女也终于等来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作为主编,他们一直参与《吴大羽作品集》的编辑、出版和准备工作。
他创造了一个人的美术史
我们对吴大羽一直视而不见,对他的视而不见,其实是中国艺术界的悲哀。
“吴大羽是给中国艺术家保留最后颜面的人。”李大钧激动地表示,如果没有吴大羽,很多人会把中国抽象绘画史定位到“文革”之后的这三十多年。而实际上,正因为吴大羽的孤独坚守,中国抽象绘画的发展史是80年,“可以说,他书写了一个人的美术史。”
“我们认识吴大羽才刚刚开始,就像一个艺术的肌体一样,我们从赵无极、朱德群、吴冠中,走进了他们的心脏——吴大羽。”清华大学吴冠中研究中心主任刘巨德如此说道。
周长江通过大量回忆文字的研究,得出一个结论,“即便在今天,吴大羽也是杰出的美术教育家。”比如吴冠中曾回忆说,“吴老师善于言辞,言语中具有诗意,导人思路步步入胜。”朱德群曾经说过,“他对学生的要求是很自由的,别的老师批评我们绘新的东西,不过吴大羽先生和林风眠先生一直保护着我们。”赵无极也回忆道,吴大羽平常话不多,改画时却特别能说,板着脸不大有笑容的。“人的生命有基因的遗传,其实学术也有基因的遗传,艺术思想也有基因遗传。”刘巨德感叹道,吴冠中敢于大胆地提出“笔墨等于零”,这在美术界是让人吓一跳的,但他是真真切切地就这么认为,那是因为他背后有老师吴大羽,他才会那样冒着风险去说,他有强大的内在力量的支撑。
如今的艺术从业者动不动看的都是西方艺术,他们并不知道,长在中国文化根脉上的那些老艺术家也闪烁着夺目的艺术光芒。他们的视角比现在的人站得还高,他们为艺术而殉道的精神,现在已极其稀有。这些独具价值的老艺术家,不该被忘记,他们值得被重新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