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有一本《小说家拿破仑》成了热门文化书籍,据内容介绍云:拿破仑没当成小说家,就成了政治家,他还曾经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我无法放下手中的笔……”后来,听一位朋友说这本书八卦多多,妙趣横生,边看边笑,想去找译者讨论。再看译者,——这时我才注意到这本书的译者——是老同学刘倩。刘倩学的是中国古典文学,尤其专攻明清的传奇小说。但写的、译的却是五花八门,涵盖古今中外不同领域。譬如曾写过电影、现代文学、大众文化的文章,译过《剑桥中国文学史》的一部分。于是去问她,她回答说:这本书是友人刘禾推荐给三联出版的。
用文学征服世界
在电影、电视出现之前的世界,文学大概是世界上最令人想象不尽的梦想。而拿破仑则是其中最辉煌的象征,因为他不仅是那些梦想着用文学征服世界的青年中的一个,更是将世界变成了文学。
作为一名十九世纪的文学青年,少年拿破仑所崇拜仿效的偶像之一,便是启蒙时代的导师卢梭。这种仿效,几乎达到亦步亦趋的程度。譬如,作家兼学者艾柯曾做过一个调查: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拿破仑在干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作为法国大革命的继承者拿破仑,在这场血雨腥风的大革命中,竟然只是一位无所事事的旁观者。或者更准确地说,此时的拿破仑并非无所事事,只是他压根就对这场大革命不感兴趣。他正夜以继日地在写一篇征文。当年,卢梭就是在前往监狱的途中,读到一本《法兰西信使》的杂志,看到有关于“艺术与科学的进步是提高了还是败坏了风俗习惯”的征文广告,于是写下了一篇征文,有如神助一般,成为了一名文学家。而少年拿破仑,也在搜寻征文广告,终于也被他发现了一个,这是登载在一份报纸上的,题目为“需要将哪些最重要的真理和情感灌输给民众以增进他们的幸福”。总而言之,故事的开头大体相似,但结局却不相同。卢梭获得了头奖,拿破仑却名落孙山。此后,这一类的征文由于响应者少,就慢慢消失了。而拿破仑终究不能像他的文学偶像一样,走上文学家拿破仑的道路,用笔来改变思想,从而改变世界。但是他却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当失意的文学青年变成了政治家,会发生什么?世界都将成为他的稿纸,军队将是他的笔,战争与征服就是他的写作,他依然是那一个充满幻想与激情的文学青年,尽情创造他的作品。《小说家拿破仑》中写到,拿破仑远征埃及,纯粹就是一种文学行动,“埃及远征就是一种公开的文学现象,是史诗中的一次行动,是一个法国读者渴望刀光剑影的知识幻想。”于是,拿破仑跑上街头招募军队,最后一共有167位各领域的专家学者加入他的队伍,可称是一支“文艺复兴移动队”。因为,按照西方文化的线索,从古埃及到古希腊再到古罗马再到欧洲,如今文明的源头古埃及衰落了,变成了野蛮国度,需要靠最文明的国家去拯救,并重新复兴西方文明。正是怀揣着这种梦想,拿破仑率领一个知识大军,深入埃及,开始了他最初的征服。这一征服,不仅仅是军事的征服,更是一种文学的征服。如同往日的十字军,这支军队力图复兴西方文明的源头,并且普及启蒙时代的现代文明。因此,拿破仑的军队里有一个移动图书馆,即使是在战事激烈时,拿破仑依然在军舰上举行为期三天的学术研讨会。
世人皆知拿破仑的文学梦,也会去满足一下他的浪漫想象。在拿破仑的八卦中,有一则非常有趣,说的是法国解放波兰后,一位漂亮的妇人闯到拿破仑身边,说拿破仑是波兰的救世主,拿破仑顺手送给她鲜花,她飘然而去。拿破仑被深深感动了。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将是美丽的野史。但是,这不是拿破仑,他派人去找这位不知名的妇人,最后当然找到了。这是一位伯爵妇人。他要她和丈夫离婚,嫁给他。否则将吞并波兰。这位伯爵夫人后来同意为波兰而嫁给拿破仑,因而成为波兰的民族英雄。战争与爱情相交织,成就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但是很可惜,人们推断说,这更可能是当时的波兰贵族给拿破仑编织的一个圈套,拿破仑的爱情的胜利,其实是投其所好,拿破仑陷入了一个自身的文学想象。
电报发明之前的拿破仑
在埃及时,作为一位征服者,拿破仑写的各种文书,即使以最快的速度,也要经过数月才能到达巴黎。作为一位文学家,拿破仑擅长且喜欢写卢梭体的书信,尤其是情书,但这些书信在路途中也命运莫测,甚至会被敌人劫去,当做政治讽刺的笑料。这种缓慢,使这位讲求闪电战的政治强人难以忍受。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拿破仑生活在电报发明之前的世界。
《小说家拿破仑》里,作者饶有兴趣地介绍了一种电报发明之前的电报系统。众所周知,在古代世界,传递信息靠的是烽火、信鸽、信使。其中最快的可能是烽火,在古希腊悲剧《阿伽门农》里,特洛伊陷落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递到了爱琴海另一边的阿耳戈斯,尽管这是一种史诗般的夸张,但仍能表达了人们对于信息传播的渴望。
正当拿破仑为战书与情书传递的缓慢苦恼时,欧洲出现了一种电报系统,而且发展起来蔚为壮观。这种电报系统,不同于后来的摩尔斯电码的系统,而是一种“空中书写机”,“由多座十四英尺高的高塔组成,塔上旋转着一些黑色臂杆(还有手杆)和滑轮,还配备有两个朝向相反的单筒望远镜”。1793年,这种电报系统首次传递消息成功,给急需速度与效率的拿破仑带来了福音。电报系统随着拿破仑的征服迅速蔓延,为了征服英格兰,拿破仑又在设想一种横越英吉利海峡的电报系统。但是,英国也在盗版这种电报系统。拿破仑开始将法国和意大利的电报系统连接起来,一个由电报联系起来的拿破仑帝国出现了。
这是一个现代电报发明之前的世界。作为文学家的拿破仑起劲地推动着电报的进行,仿佛电报传递着他的激情与想象,他书写和控制着这个时代。而另一位保守派的文学家夏多布里昂,则反对这种电报。但多年之后,当夏多布里昂在意大利闻知教皇去世的消息,赶紧派信使骑着快马传递消息,四天后,教皇去世的消息到达巴黎。但是用电报系统,只需要几个小时。夏布里多昂转变了态度,认为上帝与速度并不矛盾。
十九世纪的文学青年拿破仑,没能成为他的偶像卢梭那样的文学家,反而成了欧洲征服者(军事家和政治家)。而反讽的是,此后一代代的文学家,却开始视拿破仑为偶像,在文学领域也做一番拿破仑的事业。譬如巴尔扎克,他的手杖上写着“我粉碎一切障碍”。譬如雨果,雨果也是拿破仑之后,法国大革命的代言人,但是拿破仑之后再无拿破仑,只有雨果以拿破仑的身姿,出现在文学领域。譬如托尔斯泰……太多了。二十世纪里,太多的患拿破仑幻想症的文学疯子。小说家拿破仑没能以他的文学征服世界,却以他的文学般的行动永远征服了文学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