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张元济的这伙人以为商务印书馆是张的私产,所以开口便要赎价30万。其实商务虽然名气很大,但股东人数却很多,更何况张元济也并非大股东,他的收入主要是薪水和一定数量的股息,虽然不能算穷人,但也不是绑匪想象的那么回事。后来这帮人一调查,发现的确搞错了,于是便将赎金降为20万。10月18日,张元济给商务印书馆出版部长高梦旦写信交代情况:“以弟资格,竟充票友(指自己遭绑票一事),可异之至。此间相待颇优,请转告家人放心。惟须严守秘密。票价二十万,殊出意外。以弟所有家产,住房道契,非弟签字,不能抵款。商务股票兄所深知,际此时局,售固不能,押亦不易。但弟既到此间,不能不竭力设法。请兄为我帮忙,并转告内子向亲友借贷,愈速愈妙。再此事切不可宣扬于外,如已报捕房,即速设法销案,告知系由自己商妥了结。”
从信中可以看出,张元济被绑后处之泰然,精神上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在这段“幽居”的日子里,张元济与几个看守相处甚洽,他从心底里同情这伙人的境遇,便常常与他们攀谈劝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到亲切处,亦有泪下者”;一名年龄较大的看守常常咳嗽,张元济劝他去看医生,还亲自为他开了一张治病的方子;看守们也为张元济的宽容和善良所感动,对他十分客气,不但给他松了绑,还让他睡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他们自己则和衣躺在地上。望着身边这些原本善良却被逼为盗的人,张元济不禁抚掌慨叹,诗作也在心头酿成,几天过去,一数竟有十首,此即后来有名的《盗窟十诗》。
这起意外事件让张元济有机会了解了中国底层老百姓的生存状态,这是他原来很少甚至是从未接触过的一个世界,对其震动很大,张元济脱身后在致好友丁文江的信中有这样几句话,说出了他对绑票这一社会现象的见解:“如有生路,谁肯为此?呜呼!谁实为之而令其至于此哉!人言此是绿林客,我当饥民一例看,未知我兄闻之又作何感慨也。”十年后张元济内侄许宝骅在京杭道上被绑,张元济又写了《谈绑票有感》,进一步阐述了他的这种观点:“国家管着教育,为什么使他们得不到一些知能?国家管着工商、路矿、农林,为什么使他们找不到一些职业?蝼蚁尚且贪生,狗急自然跳墙。人们饥寒到要死,铤而走险,法律固不可恕,其情却也可怜。”身历险境而不畏惧,脱险后又替绑匪辩护,这就是张元济的胸襟和气度,不过这种胸襟今天已很少看到了。
绑匪也为张元济的人格力量所感,只收了张家一万元便将其客气地送回,回家后张元济把《盗窟十诗》排印出来,遍送亲朋好友以作纪念。后来有人误传《盗窟十诗》是张元济脱险归来后所作,胡适也这样认为,他在致张元济的慰问信中说:“盗窟归来一述奇,塞翁失马未应悲。已尝六夜绳床味,换得清新十首诗。 菊生(张元济号菊生)先生脱险归来,作诗自遣,皆温柔慈祥之言,无一句怨毒之语。因占绝句一首和,并乞教正。”张元济读后专门复信胡适,并依韵撰诗一首,说明《盗窟十诗》乃作于匪窟之中:“世事遭逢未足奇,本来无喜亦无悲。为富六日清闲甚(指被当做富人遭绑架六日),此是闲中学赋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