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习习凉风,来到友人的书斋。轻轻推开房门,是陌生的居所,而淡淡书香,氤氲缭绕,恍惚相识。偌大的房子,木制家具、古朴典雅,流露出主人的品味和性情。这里全是书,客厅、房间,楼上、楼下,林立着黑桃木色书架,架上整齐摆放着主人收藏的上万册的各类书籍:《二十四史》《资治通鉴》《莎士比亚全集》《红楼梦》《季羡林全集》《鲁迅全集》……古今中外的经典著作赫然入目,书香儒风扑面而来。很羡慕这书斋的主人,放下经纶事务,避开尘世纷扰,坐拥书城,红袖添香,阅读经典,浸润人生,何等惬意!
人与书的相遇,就像是人与人的相遇,也是一种缘分。驻足,凝望,流连,纤细指尖轻轻触碰在书与书的脊背之间,迟疑,抽取,翻阅,和煦清风掠过心田。
阳光如大朵玫瑰,洒满房间。光洁的褐色榉木茶几上,刚煮好的炭烧咖啡,盛在宽口白瓷杯子里,色泽醇厚,味道香浓。此刻,三五好友围坐,书香相伴,咖啡在手,静谧在心。间或,有人发表言论,评品文章,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主人笑谈:“古时女子把你引入她的闺房,你就算是她的闺蜜了,而我把你们引入我的书房,那也是把你们当做是‘闺蜜’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欢愉,是栀子花的气息。
一友人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是《莎士比亚全集》,译者朱生豪。如同褪色老照片,书本泛黄,年久色衰。主人接过书本,如遇故知,轻轻摩挲着封面。他翻开书本,停留在扉页上。这里有一段文字,清拔而有古气,是他于1988年8月27日购书时写下,笔力遒劲,字迹依旧清晰。
主人端着书本,稍稍正坐,字正腔圆地朗读起来:“莎翁倾毕生心血于戏剧事业,其作品思想深邃,规制宏大,处处闪耀人文主义之理想光辉;朱公生豪,一代才子,早年就读于之江大学,而后任职于上海世界书局。三四十年代之旧中国,正值多事之秋,日军攻占上海后,朱公辗转流徙,先客常熟,后居嘉兴,全部精力贯注于莎剧之译介工作。莎剧凡三十七部,朱公译出三十一部,终晷不息,生活清寒,贫病交加,积劳成疾,殆译至《亨利五世》时,讵料精力殚尽,重病身亡,时年三十有二。莎翁朱公,皆学界泰斗,彪炳千秋,辉映万古。后学如余者,忝列寒士,慕二公之风范,景仰之情深焉。适巨著十一卷本出版,尽平日节衣缩食之资,欣然购置而归;珍馐固然饴口,然诵诗书,陶情怀,增学识,绝非粱肉玉脔所能比也。”主人声情并茂的诠释让人深深触动,这触动来自莎翁与朱生豪先生博大思想与治学情怀,更来自主人纯正的精神追求。
阅读是主人坚守的简单快乐。之前阅读他的一篇文章《告诉你,关于一碟盐的故事》,里面写到周恩来在巴黎勤工俭学的时候,在一个饥寒交迫的夜里,周恩来默想:“如果现在能有几片香喷喷的面包,加上一碟盐作佐料,该多好啊!”文章里主人联想到自己艰苦的求学生活,并借一次同学聚会中大师兄的口吻来讲述:“1979年的冬天,出奇的冷,上完夜自习,走在位于汴京古城的大学校园里,路过食堂门口,热烫烫的肉丝面飘香着香味儿,只往人的肺腑里钻啊,那时才一毛钱一碗……但我捏了捏衣兜里薄薄的几张饭票,想着还有半个月才能发下一个月的,只好咬了咬牙,用劲咽下一口吐沫,快步走过去,回到宿舍,倒一缸子热水,灌进肚子,趁着有点热气,赶忙钻进被窝,心里不敢有半点杂念,进入梦乡了事。”在食不果腹的年代,就连吃一碗肉丝面也成为一种奢望,而他却缩衣节食来购书,孜孜不倦于阅读追求,是对苦难的蔑视,是惊人的毅力与高贵的姿态。
书斋里,主人侃侃而谈,现在对于他来说努力做好本职工作是第一,读书是第二,而当他想偷懒的时候,就会扎进书屋中来。读书不为谋稻粱,只为陶情怀、增学识,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
短暂倾心的交流,我倾听到喧嚣尘世里寂静之声,如潺潺溪流,穿越时空,让人的生命滋养、丰盈。周作人曾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寥寥数语,清淡如茶,却悠长隽永,道出了中国历代文人血脉相承的归隐之思。
蒙田曾说:“人生的最高艺术乃是保持住自己。”保持本色,心灵自由,书香相伴,风雅同行,生命就足够温暖从容。
在城市的一隅,面朝大海,金风送爽,在十八层楼的书斋里,恍若天上人间,低眉可见主人赠予之书——《渐远的风雅》。淡雅的封面,俊逸的书名,扉页上图章篆字“偷得浮生半日闲”,正是我此刻的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