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百鸟朝凤》制片人方励面对影片即将下线的票房冷遇,在网络直播平台下跪以求排片量。这一跪,舆论哗然。这一跪——跪出了艺术电影向商业片讨饭碗的尴尬和无奈,跪出了传统艺术和传统文化没落的现状。
一种逆流而上的执着
《百鸟朝凤》的导演吴天明作为第四代的领军人物,在1970年代末至1990年代初曾经有过辉煌的过去。如今老爷子已经仙逝,本片是吴天明导演在72岁高龄时的最后一部电影。
说实话,从影片制作规格、创作质量来看,《百鸟朝凤》更适合做一部电视电影。她的拍摄手法很旧,稳定的构图,标准的长镜头,缺乏变化的机位,没有花哨的特效或者大场景的铺排,甚至连个大航拍都没有,更像是在拍电视剧;《百鸟朝凤》讲故事的方式也很老套,中规中矩,从头讲到尾,直线发展,缺乏倒叙、插叙等现代叙事技巧的推进和变化,像极了一位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的老农民耕耘的做派;而故事呢,农村、唢呐都是最冷的题材,离当代影视消费青年的生活隔了遥远的一条历史长河。
唢呐一响,百鸟为王。从这个角度来说,《百鸟朝凤》演奏的正是一曲传统艺术和人伦情怀的挽歌。它用老一代人熟悉的创作方式和理念来撑起这部电影。师父焦三爷传授的不仅是一代唢呐人的高超技艺,更是老一辈人所坚守的做人的基本道德准则。游天鸣的天赋并不如师弟蓝玉,但是焦三爷坚持将游天鸣作为自己的衣钵传人,仅仅因为他的一滴眼泪。这滴眼泪的背后是儿子对父亲的孝,是一个人本性的纯良、忠厚和质朴;焦三爷一生不为邻里乡亲所动,不为钱财所惑,始终坚持自己的从艺准则:道德平庸者吹四台,道德中等吹八台,只有德高望重者才配吹奏百鸟朝凤。最后焦三爷把独一无二的百鸟朝凤留给了火庄的窦村长,因为窦村长虽孑然一身,但打过鬼子缴过土匪,为集体修水库压断了四根肋骨。这种仁义天下的情怀才是焦三爷心中的镀金石。然而让人痛心的是,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唢呐面对西方管弦乐队的竞争,正日益失去它的市场。与之相应的,传统的人伦关系、道德信仰不断受到冲击、瓦解甚至是破坏。最后焦三爷憋着一口气,忍着一口血,用百鸟朝凤向传统致敬!
戏里戏外的尴尬现实
《百鸟朝凤》是一个典型的蕴含着传统与现代价值观对立的电影。这种故事走向在1980、1990年代曾经风靡一时,《野山》、《老井》、《人生》就是其中非常典型的代表。但是三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潮流在今天已是明日黄花。面对当今影视圈泛滥的娱乐风潮,很多大银幕电影在乎的是物欲和肉身,而《百鸟朝凤》在乎的却是精神、情感和生活质感。这种独特性恰恰是当今大银幕所缺失的文化基因。为传统艺术痴迷一生,无怨无悔的执着追求;对传统人伦关系恋恋不忘、依依不舍的眷念才是《百鸟朝凤》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而正是这种逆流而上的执着,让吴天明和《百鸟朝凤》在票房至上的影视圈中多了一重悲壮的意味。陈凯歌曾感叹这是“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而导演吴天明在创作之初何尝不知市场之路的艰难!戏中的主人公“游天鸣”恰好和导演吴天明谐音,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导演吴天明心目中的理想代言人!游天鸣吹的是唢呐,吴天明真正想说的却是当代电影。《百鸟朝凤》实际上抒发的正是吴天明——这位已经过气的老艺术家,一辈子对电影艺术的热爱和传统人文精神的关怀。这是吴天明的一种情怀,更是当代电影圈和当代人应该尊重和敬仰的一种情怀。
戏中,游天鸣的游家班最终在打工潮中被迫解散。师徒学艺间蕴含的脉脉温情,在芦苇地、水塘边、秋千架、乡间稻禾构成的诗意背景下,成为乡村牧歌中传统人伦情感的美好纪念。戏外,吴天明的电影《百鸟朝凤》在首映一周后竟然只有300多万的票房,排片率不到2%。即使制片人方励跪求排片,所谓的票房反转不过针对其自身,免除了下线的危险,赢得了保住成本的机会。但是相对于动辄过亿的商业电影,《百鸟朝凤》在市场面前仍然只是一个险被淘汰的后进生。
传统与现代的对立,理想与现实的抗衡,商业和艺术的交锋,都浓缩在这一曲唢呐的哀歌里!
艺术电影路在何方?
国产片难敌进口片,艺术电影生存艰难,乃是当今电影圈的常态。早在去年的五月,导演王小帅面对《闯入者》不到1%的排片率,毅然发出“挺我”的公开信,但结果仍未如愿。《百鸟朝凤》这样一跪来逆袭票房的个案更不具有规律性和可操作性。
艺术电影路在何方?2015年的文艺片《老炮儿》(9.02亿)提供了一种高票房的可能。《老炮儿》实际是一部人物大于故事的影片,文艺范非常浓烈。按惯例非常不讨巧。但是导演管虎启用“小鲜肉”李易峰、吴亦凡,将现实关怀和文化反思的宏大命题包装成一场老少对决的代际冲突,从而赢得了高票房的青睐;而《烈日灼心》(3.04亿)的成功也是文艺健康走向的典型案例。它以悬疑惊悚的故事外壳,讲述了一个疑云重重的救赎故事。这种悬疑+推理+侦破的叙述方式,外加邓超、段奕宏、王珞丹等偶像演员的包装,是典型的商业类型电影的创作和营销模式,但是影片阴雨绵绵的时空设计和大量的罪与罚之间的心理冲突,又极具文艺范儿的气息。这些经过变形、改装后的艺术电影,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艺术片和商业片不可逾越的界限,但却以商业片的外壳包裹着一颗文艺的红心,在竞争激烈的市场面前赢得了自身发展的空间。因此,文艺片和商业类型电影之间互补长短,将是今后文艺电影在市场洪流面前独善其身的主流走向。
2015年度有一类文艺片故事讲得非常精彩,比如《十二公民》、《心迷宫》、《闯入者》,它们本着文艺的初衷,自动吸收了类型电影的叙事风格:注重讲故事的方式,重构时空剪辑,快节奏,同时又保留了文艺片的核心:反思和批判的色彩。但最后因为过于注重制作本身,营销成本太低,宣传不够缺乏关注度等等客观原因,影响了最终的票房收入。
当然,也有一类纯粹的艺术电影,具有传统而成熟的法式艺术片风格:完全抛弃故事,注重个人表达和个人影像风格、惯用长镜头来批判和反思历史和社会。以《刺客聂隐娘》《山河故人》《一个勺子》为代表,这样的纯艺术电影,主打小众院线,也应该有它们存在的市场。在国外,这样的艺术片一般由基金扶持,有专门的艺术院线来提供放映。在我国还缺乏这样的产业扶持力度,所以才会出现像《百鸟朝凤》这样以个人下跪来求得生存空间的无奈之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