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在任何时候都表态“不成问题”,那将会有什么问题?这个“不成问题的问题”,用文字书写可以写尽人间浮世绘,用影像表达会有什么问题吗?根据老舍短篇小说《不成问题的问题》改编的同名电影告诉我们,这“不成问题”!
灰色图景中的“民国范儿”
在“鲁郭茅巴老曹”六大家中,老舍作品频频被改编成影视作品。他的作品为何有此魅力?曾有学者说,较之许多作家,老舍的作品“和现实生活最近”,“即使现在的社会在变化,你还是能感受到老舍写的就是现实生活中的你我他。”老舍作品中多次被改编者都是其代表作,比如《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离婚》《茶馆》《我这一辈子》等。学院派导演梅峰将眼光投向了一个常常被人忽视的老舍短篇小说《不成问题的问题》。
影片《不成问题的问题》将视角投向了抗战后方重庆郊区——树华农场。虽然当时中国正在进行艰苦卓绝的抗战,树华农场却如同一个世外桃源,外面的世界与这里几乎不相关(只有一个颤巍巍的小木桥与外界相连)。故事在这里缓缓展开,虽然是静悄悄的,却给我们展示了一群灰色人物、一副灰色图景。
树华农场主任丁务源深谙中国人情之道,不将精力用在认真经营农场上,而是努力经营各种人情关系,一切在他眼中都“不成问题”。丁务源虽然在管理工作上无所作为,却能够以圆滑世故来保住自己的主任位子,股东拿他也没有办法。入住农场的“全能艺术家”秦妙斋靠空谈来骗取爱情,骗取自己的衣食住行,在自己的根本利益受到损害时不择手段进行对付。作为农场的新主任,锐意改革者、留洋博士尤大兴虽然意气风发、专业扎实、踏实肯干,但是不懂得人情进退,最终被小人算计,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农场,重新走上颠沛流离的生活。无论是左右逢源的丁务源,还是妙手空空的秦妙斋、过犹不及的尤大兴,他们理所当然不属于正面人物,也算不上是反面人物,他们是处于“好人”和“坏人”之间的灰色人物。正是这群灰色人物,构筑起一个灰色图景的社会。这个灰色图景,正是当时社会的真实写照!
老电影《小城之春》《一江春水向东流》等已经成为“民国范儿”经典之作。导演梅峰有意将《不成问题的问题》拍成黑白片,在一派雾气氤氲、隐忍克制中再现民国风情和人情,从而表达了对“民国范儿”的致敬。彩色是对世界的真实还原,而黑白更多地具有梦幻与想象的成分,更显“民国范儿”的力量。
三段式结构写尽人间世相
树华农场虽然表面静谧、闲适得如同世外桃源,但实际却和外围世界有一样的乾坤。《不成问题的问题》采用了从平衡到打破平衡再到最终恢复平衡的三段式结构,将人间世相表达得淋漓尽致。
影片一开头,丁务源在一个非常安静祥和的场景下出场。他有条不紊地喂鱼、带好怀表、整理衣着,对着镜子练习谈吐“三太太,您要的肥鸡肥鸭都送过来了”。他整天周旋于股东太太周边,将她们的家事料理得妥妥帖帖。对待下属,他更是满脸堆笑,和他们打成一片,对农场积习已久的管理问题装聋作哑,获得了众多农场工人的一致认同。因此物产丰富的树华农场虽然经营不善出现亏空,左右逢源、平衡有术的丁务源却在主任的位置上稳如泰山。
但是,即便是左右逢源,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满意。在农场大股东佟老板的强势干预下,丁务源最终被撤掉主任之职,代之以留洋博士尤大兴。拥有农学专业背景的尤大兴,了解农场现状后,以求真务实的做法对农场进行了很大程度的改革。但是这场改革打破了既有的平衡,威胁到很多人的既得利益,农村先前“祥和”的局面不再。在秦妙斋的设计下,工人们群起而攻之,尤大兴最终只能选择离开农场。丁务源官复原职,重新当上了农场主任,而秦妙斋也被成功地“请”出了农场。农场再次恢复了平衡状态,维持农场运转的依然是满脸堆笑的丁务源。
影片以相对封闭的环境为表现对象,以类封闭式的结构进行叙述,使得故事本身充满了循环往复的意味——时间在流逝,但是环境却永远不可能有本质性的变化。
在把握好三段式结构的同时,影片还以丁务源、秦妙斋、尤大兴三个人物为中心,将影片大致分为三节,集中表现了他们的性格特征与所作所为。中国自古便有“以三为多”的传统。这三个人物虽然性格各异,却是传统中国人、情、事的典范代表。树华农场如此,传统中国又何尝不是呢?老舍作品的深刻正在于这种寓言式表述,这一点在影片中得到了很好的呈现,如同一幅功夫极深的简笔画。
在树华农场之外,北碚是影片的另一个场景,但是却被导演有意浓缩成了农场大股东许老板的许宅。许宅虽然也是封闭式的,但是却很好地交代了中国传统的家庭结构,比如大太太形同虚设,二太太已经过世,三太太成为抛头露面、善吹枕头风的角色。不仅如此,抗战期间,外面纷飞的炸弹和剧中人似乎无关,他们关起门来唱《贵妃醉酒》。这自然是人间世相的又一重表达,依然是简笔勾勒出来的。
“男人+女人”的话语逻辑
《不成问题的问题》中,主任位子的明争暗夺是表现的重心,这使得它很像一部“男人戏”。但是导演却并没有将它处理成单一的“男人戏”,每个男性人物的后面都有相应的女人。“男人+女人”的方式,使得这部影片的话语逻辑达到了意在言外的效果。《不成问题的问题》实际上讲述了三男三女的故事。
农场主任的任命,看上去是股东们沟通妥协的结果,其实男人背后的女人们也在极大影响这个决定,作为“人精”的丁务源自然深谙其道。剧中,丁务源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在股东身上,而是将功夫下在股东家人身上,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便是许府的三太太。他定期给许府送上肥鸡肥鸭,并让工人小心地将两支芦苇花送到三太太府上,给小少爷做寿、陪太太们打麻将等。三太太眼中的丁务源非常有能力,自然可以胜任农场主任。
入住农场的“全能艺术家”秦妙斋生活在自己的“艺术”中。他虽然除了吹牛之外并无真才实学,但是人的多面性使得他一开始并不是以“伪艺术家”的面目出现。因此,文艺女青年佟小姐一开始对这个“艺术家”刮目相看。而正因为佟小姐的存在,才能够更好地揭示秦妙斋的真实面目。可以说,秦妙斋一直生活在佟小姐的打量之中。影片末尾,紧随秦妙斋之后入住农场的凌先生,说不准又是一个换了马甲的秦妙斋呢?
拥有真才实学、想在树华农场大干一场的留洋博士尤大兴又如何呢?影片特地给他安排了一个传统女性明霞做妻子。明霞似乎深谙传统中国的中庸之道,觉得凡事给别人留下余地才是给自己留下余地。但是,她为农场辞退工人说情而收下的一篮子鸡蛋,最终成为秦妙斋挑动工人闹事、赶走尤大兴的罪证。表面上处处在为丈夫尤大兴平衡关系的明霞,却最终让丈夫走投无路,最终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农场,可谓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三太太、佟小姐、明霞都是有前史的女性,影片通过几句台词不咸不淡地交代出来,看似闲笔,却又处处有意,更真实地展现了树华农场里的男人群像。“男人+女人”,未必都和爱情有关,但是却构成了完整的世界。“男人+女人”的话语逻辑,一方面使得影片获得了生活的质感,让观众认可树华农场这一世界的真实性,另一方面也使得“不成问题”的问题成了“问题”——女人生活在男人的阴影下,男人生活在女人的打量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