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春雷
祖母在世时,曾说,冬天啊,冻懒人,不冻勤快人。说这话时,她正在院里扫地,扫完了,又磨菜刀,喂鸡喂鸭……甚至提起镐来,颤颤巍巍地要劈柴。五婶见了,喊着“娘哎”夺过来。
我们几个孩子却在屋檐下,袖手,缩着身子,一个劲嚷着冷。祖母说,你们几个跑到村口去,摸摸那棵老槐树再回来,我给你们好东西吃。说着,拍拍她的衣兜。我们知道,那是糖。就呼呼隆隆地跑。气喘吁吁跑回来,祖母问,还冷不?我们齐声回答:不冷。
我父亲和大爷、叔叔们,这时也不闲着,在筹备一项大工程——开春要盖房。弟兄六个,都有活儿。大爷挖地基,在院子前的一块空场上,抡起铁镐来,凿地。四叔拿着刨子,在院东北角的棚屋里,哧哧哧,刨木头,做门窗。木屑翻卷了一地。二大爷和五叔,在屋后的山上打石头。五叔扶钎子,二大爷用锤砸,叮叮当当。我爹和六叔也不闲着,推车去南河,挖沙。
我没见他们说冷。他们都只穿着单褂,头上却热气腾腾。
晚上,吃过饭后,一大家人都挤在祖母屋里。那时,大家都住在一个四合院里。我母亲、祖母,还有大娘婶子们,都盘腿坐在土炕上。炕烧得暖暖的。我们孩子也在炕上,偎着自家母亲。父亲和大爷叔叔们坐在炕旁,说着话。外面的寒风,将光秃秃的树干吹得呜呜响,拍打着纸糊的窗子,发出簌簌的声响。屋里没生火炉,但我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冷。
一家人在,就不冷。
在村小学里,也没生火炉。上一会儿课,老师就让我们站起来,一起拍手,一块跺脚。然后再坐下学习。课间,我们依着墙,一个挨一个,挤着,嘴里还喊:挤油,挤油,挤得蛤蟆露头……还拔河,踢毽子。
如果还冷,老师就领我们在操场上一边跑步,一边背课文。老师背一句,我们跟着背一句。等到我们小脸都红扑扑的,课文就背得差不多了。
没听到谁喊冷。
前些年,我租住在这个南方城市的城中村。冬天,屋里没火炉,没空调,也没暖气。我做俯卧撑、仰卧起坐,大声背诗,“啊,我不辜负你的殷勤,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我为我心爱的人儿,燃到了这般模样!”微微有汗意时,拥在被子里看书——沉浸在文字里,为自己筑起一个抵挡寒风的城堡。
那时候,我激情满满,打工之余一篇接一篇写小说,疯狂投稿,憧憬着有一天能用笔为自己开辟出一条崭新的路来。哪能感觉到冷呢?
其实真正让人彻入骨髓寒冷的,只能是心冷。所以啊,寒冷的日子里,一定要用温暖的心活着。心是暖的,世界就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