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海波
家住小镇西面,与海边直线距离五六百米。早晨,我还在睡梦中,海水涌动的涛声已经汇集到阳台上,被厚实的木门阻隔着,有些急不可待了。我起床的第一件事,是睁着惺忪的睡眼,赤着脚去打开房门,哗哗哗的声音和晨光一起破门而入。在小镇的日子,新的一天差不多都是被这样的涛声拍醒的。
每年冬天,我都会回小镇住上一段时间,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整个假期悠闲自在。平日,我喜欢换上休闲服,穿上运动鞋,去海边散步。从家里步行到海边,只需十分钟。行走在琼西路上,我遇见许多人,老老少少。他们在茶馆门前的椰子树下喝茶,高谈阔论,小城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就传开了。这种和时间一起打盹的生活方式,让我心生羡慕。来到海边,沿海岸漫步。海水漫卷夕照,落进水里的夕阳一片血红,蔚为壮观。我在海边走来走去,一边感动于海水的姿色,一边感慨于自己从这里出发上路,几十年后,成了故乡的一个游子。有时候,夜深人静了,我心血来潮,也会去海边溜达,在温润的夜空下,看岸边的灯火、看泛着微光的海面,然后回家睡觉。
海边有几个公园。港湾公园建园时间最早、规模最大,曾经红极一时。从大门进去是一条水泥路,绿化带里除了椰子树,还有其他热带雨林植物,它们迎风摇曳,婀娜多姿。岸边有座引桥,弯弯曲曲伸向大海,一家多功能娱乐厅仿佛漂浮在海上。夜晚,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吃的喝的、唱的跳的,公园一下子热闹起来。二楼露天歌舞厅人满为患,有些人找不到座位,只好站在护栏边上。港湾公园的白天也是游人如织。年轻人将这里视为恋爱之角,许多人的婚姻之旅就是从这里出发的。我第一次带妻子回故乡探望父母,游玩的第一个景点便是港湾公园。那天的情景记忆犹新,虽然是深冬时节,但阳光明媚,暖意融融,树叶清新得像被水洗过一样。公园深处,曲径通幽,穿树林、过长廊、登亭台,眼前是辽阔海面,风在雕琢着一层一层的波浪。那时刚领取结婚证,不知道将来的生活怎么展开。但我深信,一切都会十分美好,就像此刻映入眼帘的风景,绿意葱茏,碧波荡漾。如今,公园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但我每次来海边,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往港湾走去,有时走进公园深处,有时只是站在门外往里看,然后转身离去。
近些年建设的沙滩公园,被相关部门评为国家2A级旅游景区,是小镇景区建设史上的大突破。公园连着沙滩,随处可见青草、不知名的花儿、龙血树、三角梅、龙船花、蔓花生等,姹紫嫣红,相映成趣。北方大雪纷飞的冬日,小镇仍是温暖如春,从北方来的“候鸟”和当地居民都穿着夏天的服饰,有的在海水里畅游、嬉闹,有的在亭子里吹拉弹唱,载歌载舞,一派欢乐祥和的热闹景象。
铁路博物馆是我不可或缺的打卡地。我时常在两个庞然大物之间流连忘返:一个是曾经在西线铁路上呼啸驰骋的蒸汽机车。它庞大的身躯趴在铁轨上,安静从容,像一位老者用独特的方式述说着属于它过去的荣光。另一个是披着绿皮外壳的车厢。这节车厢原产于日本,曾经承载过一些惊心动魄的故事……流年似水,物换星移,如今它静静地躺在这里,曾经辉煌的往事已经烟消云散。
鱼鳞洲南侧的海滩上,伫立着一排风力发电机,远远看过去,只有手指大小,走近一看,却是庞然大物。粗大的管状塔架,高达六十米,三个转子叶片,每个长约二十米,酷似飞机机翼。碧海、蓝天和风力发电机,构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夜幕降临,海滩外围的水泥路边,摆开几家烧烤小摊,摊主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大多是镇上的居民。年轻人从各个角落来此消夜,几声吆喝,众声喧哗。经过其中一家,一股煎炸的海鲜味牵住鼻子。档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用夹生的普通话和我打招呼,我以家乡话作答。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嘴角掠过些许的尴尬笑意。在岛外生活多年,我的相貌已然没有家乡人独有的特质,但一根海岛舌头依然坚硬如初。纵使习惯了都市西餐厅的烛光,回到老家,总是要去街头摊档寻找童年的味道。档主走动时一瘸一拐,一支假肢藏在她黑色的裤筒里,她必定有过一段痛楚的经历,但对生活仍然充满希望,并投入极大的热忱。我将竹篮里剩余的十几块虾饼都买了,她连声向我道谢。走了百余米,我回过头,灯光微弱,几乎没入了夜色。有些人虽然卑微,却很倔强,他们以顽强的毅力与命运抗争,砥砺前行,努力让自己的生命发出应有的光芒。我不紧不慢地走着,很快走过了这段水泥路。小镇二千多年历史,就藏在一朝一夕安之若素的烟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