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几样老物件——一对白瓷帽筒和一个青花瓷罐,是几年前搬家时母亲交给我的。
母亲告诉我,这几样旧物是外婆仅存传家的东西,外婆在世时最喜欢的是我,母亲就把它们转给我,希望我好好保管,留作纪念。
外婆辞世已有二十九载,每逢节假日,家人还会忆起老人的一些往事。外婆一生不易,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外公曾在重庆码头开了家脚夫行,我估计就是如今在重庆还能见到的“棒棒军”,服务于当时有名的民营企业“民生”轮船公司,梯梯坎坎,爬上爬下,挣的是苦力钱。那时,外婆家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外婆在世时,有一次闲聊间跟我们提起,她刚结婚时,偶尔还会去码头边上的茶馆喝茶看戏。说起这些,外婆爬满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要舒展开来,她一定是回想起了她年轻时的快乐时光。
可惜外公去世得早,外婆一个人带着三个年幼的女儿,回到老家璧山县的一个小镇开了家小餐馆,母女四人相依为命。由于担心女儿们受欺负,外婆终身没有再嫁。好在外公在世时为人厚道、豪爽、仗义,在乡里乡亲中留有非常好的口碑,乡邻们都不许有人欺负她们孤女寡母,餐馆一直开到1949年后公私合营。
由于父母大学毕业后支边,我从一岁起就跟着外婆在重庆长大。七岁时,外婆又带着我从重庆迁到了湖北小姨家。
外婆很是疼我。记得读大学时,每周末回家,远远地,我就能看到家里凉台上等候着的外婆。返校时,她又总是偷偷地往我书包里塞点她省下的零花钱,告诉我多买些吃的东西,好长身体。外婆身上带着典型的重庆女人的特点,勤快、能干,烧得一手好菜,也非常热情好客。
当年,我小姨家还有一个从重庆背过来的石磨,外婆用来做卤水点豆花。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道菜成了来做客的重庆老乡和朋友赞不绝口的美食。当然,那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也为能打个牙祭,改善一下生活而无比开心。
这几件旧物,我小心翼翼地带去了上海,现在又带到了海南。睹物思人,常常让我想到已逝的老人。我请粗通文物的朋友看了一下这几件旧物,得知青花罐应该是清嘉庆至道光年间的,距今约两百年历史,民窑出品。罐顶部是如意纹,罐身是缠枝花纹,罐底部是回形纹,罐饰是典型的晚清风格,这个青花罐,随着我们家人从重庆到湖北到上海再到海南,躲过了抗战时期日机对重庆的大轰炸,见证了先人们颠沛流离、辛勤劳作、相亲相爱的喜怒哀乐,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弥足珍贵。
帽筒表面金粉已脱落,松树仙鹤的图案有点模糊,上面有“松鹤延年,永作出上”八个题字,应该与老人某次寿辰有关。永作出上,或许来源于吕洞宾的诗句“桑田改变依然在,永作人间出世人”,倒是暗合我今日提前退休的心境,把名利看淡些。
看着电视机柜上摆放的青花罐,射灯下,它静静地熠熠地闪着神秘的光,200年,我惊诧并感叹它这么一个脆弱易碎的瓷器,竟然能穿越200年的时空来到你面前,它的生命力又比人更顽强。
先人已逝,青花罐一定留有我先人的气息,凝视它,它仿佛在跟我对话,告诉我如何做人。
清明时节,我和家人又想起了外婆。我告诉孩子,以后这青花罐我也会传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