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杰华
“文昌溪北书院有两个字是错的！”——在网络上搜索这句话，能查到十数篇言之凿凿的文章，细数溪北书院的匾额上“書”字少一横和讲堂的匾额上“講”字少一竖。百年书院真有两个错别字吗？
是另有深意还是残缺之美？
全国古代书院的山门长得都差不多，上悬书院名匾，旁立对联，溪北书院也不例外。天下第一书院——岳麓书院的山门上高悬宋真宗真迹“岳麓书院”名匾，左右立对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满满的是坐拥这座千年书院的湖南人溢于言表的自豪。
海南文昌的这座溪北书院山门上悬的四个字出自杨守敬。杨守敬是著名书法家、金石家、藏书家，一生著述八十多种，被誉为“晚清民初学者第一人”，他的《水经注疏》更是郦学史上的一座丰碑。
溪北书院与杨守敬结缘，源于他与潘存的师生情缘。作为学生，他恭敬地为老师的书院题了名，还在其中与他的老师一起，玩了一个值得玩味的专属于文人的文字游戏。
杨守敬和他的老师潘存一样，都是书法大家，这“溪北书院”四个字，便充分体现了他的汉隶书风，用笔松散，尤以“溪”字的长横为典型。但如果您是个细心的人，会发现这匾上的“書”少了一横。
因为杨守敬是书法大家，所以没人会认为是错的，都认为这里一定有什么故事，有什么玄机。毕竟这样一来，顿时就有了古代文人的风雅了。而据笔者比对杨守敬其他书法作品中的“書”字，发现他在书法作品“行仁义事，读圣贤书”中的“書”并没有缺这一横，再找来其他的，也是如此，原来这不是习惯性省略，而是特意为之。
有趣的还不止这，进山门，过内院，中轴线上的第二处建筑便是讲堂，这也是书院里最为重要的部分，是日常老师讲课之所在，跟现在的教室是同种功能。上悬“讲堂”名匾，是潘存亲笔所书。巧合的是，“讲堂”的“講”字同样少了一竖。
它也如山门名匾的“書”字一样，是刻意为之吗？为此，笔者找来潘存辑、杨守敬编的《楷法溯源》，查看先生所录的“講”字的多种写法，一一比对。
海南出版社付梓的《楷法溯源》上册第213页，共收录了“講”字的四种写法，分别采自《法根师碑》《道因法师碑》《兖公颂碑》以及更多人熟悉的《多宝塔碑》，其中，《道因法师碑》《多宝塔碑》中的“講”字，没有中间那一竖。然后，找来《道因法师碑》和《多宝塔碑》，查到其中的“講”字。
可见，这个“講”只是看似是个错字，它只是不同于我们常见的写法而已。
缺一横笔的“書”和缺一直笔的“講”字，到底是师生应和还是残缺之美？今天大概难有定论。但后人更愿意认为，这是中国书法史上意义深远的两个残缺字，是潘存及其学生在告诫后人：作为师长，毕生有讲不完的学；作为学生，毕生有读不完的书。学海无涯，要刻苦自励、孜孜不倦，由此也可见一代名家潘存的良苦用心。
潘存书法影响深远
潘存先生虽幼时便是神童、奇才，但科举、仕途都不算顺畅，三十四岁才中了广东省的第五十五名，花钱才捐了个六品的户部主事，从其好友李兹铭的《赠送孺初道友南归序》中的“授六品之官，不禄而能活”这句来判断，还是个不发工资的候补主事，但老先生倒似乎也没因此而生活窘迫，过得也算自在。
为官二十多年里，潘存先生在忙些什么呢？其侄孙潘为渊是这样记录的：“京曹簿宦，公余多暇，益研究经史，淹贯百家，工诗古文词，而为学务求实际。先生性好临池，用笔得古人秘钥，能悬臂作蝇头细楷，凡汉魏六朝碑版，以及唐晋宋明诸名家法帖，藏庋最富，朝夕摹写，至废寝食，故所作字，骎骎入古人之室，中外争宝贵之。日本高丽名士，每不惜重价购其片楮。杨惺吾孝廉随公使往日本，寄书旋云，东洋人见先生书，仰之如泰山北斗云。尝著《楷法溯源》一书，计七卷，镜六书之渊源，订百氏之讹谬。惺吾孝廉为集赀，刊于武昌，小学家展转购求，无不家置一部，视同鸿宝。”先生一直忙两件事，研究经史，钻研书法，并辑录一本堪称书法领域扛鼎之作的《楷法溯源》。
《楷法溯源》收集整理了从魏晋到五代的碑帖达700多种，全书按《说文解字》部首序列编排，每一字都举出了古碑古帖的多个例字，如“岁”字便举出了三十四种之多。这当然能练就上文所说的“能悬笔做蝇头小楷”的硬功夫，但这里更需要的是创作者的“克己”精神。做不到严于律己，做不到抵抗诱惑，做不到高度专注，是下不了这苦功夫，出不了这细活的。
潘存的书法成就还体现在对海外的影响力上，日本书坛领袖杉村邦彦在《近代中日书法艺术比较》一书的序中是这样说这份影响的：明治十三年，书法家中林梧竹以一介布衣抱着专门的学习书法的目的渡海去中国，向杨守敬的老师潘存学习汉魏六朝笔法；自此以后，秋山白岩、亚川春洞、日下部鸣鹤、宫岛咏士、山本竟山等等，以书法学习为主要目的，相继赴中国留学，揭开了真正的书法交流帷幕。而这来拜师的中林梧竹可不是一个一般的书法爱好者，他是日本明治书法三大家之一，是日本书坛极具代表性的人物。
（作者简介：何杰华，作家，著有《另一面的海南》等。）
延伸阅读
溪北书院
溪北书院是我省现存较完整的清代建筑之一，故址位于文昌铺前镇文北中学校园内，建于光绪十九年（1893）。书院由清末著名书法家潘存发起，在雷琼兵备道朱采和两广总督张之洞的支持下筹资建造。
书院坐北向南，规模宏大，占地6000多平方米，是一所硬山门的四合院型古建筑。书院由大门、讲堂、经正楼、经堂和斋舍五部分组成，全部砖瓦结构，其间由东西廊相连，四周由围墙环绕。书院南开山门，俗称头门，面阔三开间。两边有砖砌的侧间；上为卷棚顶铺盖琉璃瓦，门匾上为清末著名书法家杨守敬所题的“溪北书院”四个大字。
（徐晗溪 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