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王凯
今年3月是唐弢先生诞辰110周年。唐弢不仅是一位有名的作家、文学理论家和藏书家,更是一位大名鼎鼎的鲁迅研究专家。据传,巴金先生生前倡议建立中国现代文学馆,有人担心藏品难以征集,巴老颇有信心地说:有唐弢的藏书,文学馆就有了半边江山。如此可见唐弢的分量。而唐弢自有诗云:“我自书生甘白袷,人生不尽沧桑感。”
唐弢是鲁迅的学生和忘年交,文学道路上曾得到过先生指点和帮助。鲁迅去世后,唐弢参与1938年版《鲁迅全集》的编校,并发表了许多回忆和纪念鲁迅的文章。晚年唐弢身体虽然欠佳,但仍抱病撰写了鲁迅传记(《鲁迅传》前半部分),并做了大量鲁迅研究工作,成果引人注目。
与鲁迅第一次见面
唐弢原名唐端毅,1913年出生在浙江镇海一个普通家庭,家里有几十亩薄地,尚能保全家大小十余口衣食温饱。后来唐弢祖父去世,家境逐渐败落,唐弢在《鲁迅先生》一文中曾写过,由于经济困难,他没法继续上学,16岁便报考上海邮局为邮务佐(拣信生),20岁开始投稿,21岁认识了鲁迅先生,那是1934年1月。
唐弢与鲁迅第一次见面是在《申报·自由谈》主编黎烈文组织的一个饭局上。
1934年1月6日,黎烈文在上海三马路(汉口路)的“古益轩”菜馆请客,出席者有鲁迅、郁达夫、林语堂、阿英、胡风等12人,其中也包括刚刚开始在《申报》副刊投稿的文学青年唐弢。唐弢第一篇散文《故乡的雨》1933年6月4日发表在《申报·自由谈》,署名唐弢,通过回忆故乡的雨和风物,表达了对自然景色及故土的留恋。此后唐弢一发不可收拾,每隔几天便有杂文和随笔在《申报》副刊发表,并且发展到天津的《益世报》。
当时鲁迅先生也常为《自由谈》写稿,为避免国民党检查,他不断变换笔名,曾经使用过“唐俟”这个名字。因为这个缘故,有好事者便以为“唐弢”和“唐俟”都是鲁迅的笔名,鲁迅先生也因此多次因唐弢的文章而挨骂。唐弢后来在《琐忆》中回忆说,他的名字在文艺界是陌生的,由于产量不多,《自由谈》以外又不常见,那些看文章“专靠嗅觉”的人,就疑神疑鬼,妄加揣测起来,以为这又是鲁迅的化名。他们把他写的文章,全都记在鲁迅先生的名下,并且指桑骂槐地骂鲁迅先生。当时他觉得十分内疚,很想向鲁迅当面致个歉,但又害怕鲁迅会责备他,颇有点惴惴不安。正当想见而又不敢去见的时候,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他却不期而遇地晤见了鲁迅先生。
唐弢文中所说的“偶然的机缘”,便是黎烈文组织的这次饭局。互通姓名后,鲁迅先生幽默地说:“唐先生写文章,我替你在挨骂哩。”听了鲁迅的话,唐弢非常紧张,甚至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不利索了。鲁迅看出他的窘态,连忙转移了话题,亲切地问唐弢:“你真个姓唐吗?”“我真个姓唐。”鲁迅看着唐弢:“我也姓过一回唐的。”说完便呵呵地笑了起来。唐弢知道,先生是说自己曾用过“唐俟”这个笔名,于是心情一下放松了。
从这时开始,唐弢开始向鲁迅通信请教,先生也不厌其烦地复信作答。因为这些往来,当时报纸上都说唐弢是鲁迅的学生,以“鲁门弟子”称之。
鲁迅向唐弢推荐日文书目
据唐弢回忆,与鲁迅先生相识后,他便写信向先生请教如何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鲁迅非常谦虚,先是说自己不懂理论,然后又建议他学习日语和俄语。因为当时转译过来的中文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内容不太可靠,鲁迅答应唐弢,过几天向内山书店要一份日文书目,然后寄给他。
1934年夏天,上海遭遇了60年未遇的闷热天气,鲁迅午睡时受了风寒,头疼发烧,浑身无力。接到唐弢来信那天,正在诊所看病,先生当天日记中如此记载:“上午往须藤医院诊。下午得唐弢信。”1934年8月9日,鲁迅虽“胁痛颇烈”,却依然“复唐弢信”,并随信寄来了一份日语学习书目。鲁迅在信中这样写道:“内山书店的关于日文书籍的目录,今寄上。上用箭头的是书店老板所推举的;我以为可缓买或且不买的,就上面不加圈子。”鲁迅寄来的日文书单一共有9本书,这是内山书店老板内山完造推荐的,鲁迅在其中4本的名字上画了圈,那就是《汉译日本口语文法教科书》《改订日本语教科书》《中日对译速修日语读本》和《现代日语》上卷。其他5本,鲁迅认为可以“缓买”或者“不买”。唐弢后来在文章中说,他明白鲁迅先生的良苦用心,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邮局拣信生,确实没有经济能力一下子买许多书。从这个小小的细节上,我们可以看出鲁迅对青年人的爱护和体贴。
多年以后,唐弢调北京中科院文学所工作,处理旧书时在一本线装书中发现了这份日语学习书目。1972年10月,唐弢致信鲁迅博物馆,将其手中保存的几封鲁迅来信和这份书目交给博物馆保存——这是后话,也是这段佳话的收场。
鲁迅去世前后
1936年4月,唐弢在鲁迅帮助下,由上海天马书店出版了第一本杂文集《推背集》,收录了1933年6月份以来发表的杂文和散文共计85篇。新书出版后,唐弢马上赠给鲁迅先生一本,并随书寄去一函。鲁迅在5月10日的日记中写道:“得唐弢信并《推背集》一本。”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在上海病逝。唐弢当天下午2点接到朋友电话,还以为是别人造谣,所以并不相信。回家后接到正式通知,顾不上吃饭,急忙赶到万国殡仪馆。胡风陪他来到二楼一个小房间里,只见鲁迅先生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样。唐弢站在先生遗体前,沉默无言,泪如雨下。第二天,唐弢撕下两块白布,不顾平仄对仗,挥笔写了一副挽联。联语是:“痛不哭,苦不哭,屈辱不哭。今年诚何年?四个月前流过两行泪痕(指1936年6月苏联文学家高尔基逝世),又谁料,这番重为先生湿;言可传,行可传,牙眼可传。斯老真大老!三十载来打开一条血路,待吩咐,此责端赖后死肩。”
鲁迅去世后,唐弢悲痛难忍,短短一个月内,连续写了多篇文章纪念先生。10月23日,在《申报》发表《鲁迅先生不死》,署名唐弢;10月24日和25日,撰写《由活着的肩起》和《鲁迅先生丧仪散记》两文,回忆参加鲁迅丧礼的所见所闻,认为鲁迅精神不能忘记,凡是他留下来的责任,都应由后人承担起来;11月1日,创作杂文《请鲁迅先生安息》,对鲁迅的文学和思想成就作了高度评价,并表示会有更多的青年去传播、弘扬、实践鲁迅精神。这篇文章后来在1936年11月22日北平《新报》发表;11月15日,在《作家》第2卷第2期发表《纪念鲁迅先生》。
有鲁迅研究学者曾经说过,鲁迅的许多趣味,也恰是唐弢的趣味——从这句话里,我们可以体味到先生对唐弢的影响究竟有多深。
唐弢档案
唐弢(1913年—1992年),原名端毅,笔名风子、晦庵、韦长等。浙江镇海人。作家,文学史家。16岁考入上海邮局任邮务佐,1933年起发表散文、杂文,曾参加1938年版《鲁迅全集》编校。1959年,调任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今属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著有《推背集》《海天集》《文章修养》《晦庵书话》等,编有《鲁迅全集补遗》《鲁迅全集补遗续编》,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