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张健平
玉琮,作为中国古代高规格的礼器,被视作权力、身份、财富的象征,是各时期政治、经济、文化的有形载体。甘肃的朋友知我好玉,特送我一件玉琮残件标本。我将其置于案上,闲时揣摩,心珍爱之,亦觉中国玉文化之博大精深。
出身不凡的齐家玉
此琮只存一半,但出身不凡,应来自距今4200年左右甘青大地上的齐家文化。1924年,著名考古学家、瑞典人安特生在甘肃省临夏州广河县洮河西岸的齐家坪台地面,发现了古人类生活遗址,故得名。齐家文化主要分布于甘肃、青海、宁夏、内蒙古,正好处于青藏高原、蒙古高原、黄土高原之间或过渡地带,兼具三大高原的特征,有山有水有草地,宜农宜牧,非常适合人类生息繁衍。齐家文化是中国玉文化发展史上的重要一环,与古代红山玉、良渚玉并存,形成鼎之三足,共同支撑着中国玉文化早期的繁荣。
临夏是齐家文化玉器出土的中心区域,发现的古玉种类甚多,其中玉琮的出土量较大。商代武丁之妻妇好墓就出土了数件齐家文化玉琮。收藏中国玉器的欧美知名博物馆,有不少齐家文化玉器,例如美国弗利尔美术馆、洛杉矶郡博物馆,均是齐家文化玉琮的收藏大馆;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齐家文化玉琮,有不少被“十全天子”乾隆刻上了他的诗文。齐家文化其年代晚于红山和良渚文化,齐家文化玉器工艺也不及后两者精美。由于追捧者甚少,一些有前瞻性的博物馆和藏家收藏的齐家文化玉器,有相当大的规模。
玉琮,以立方体为多,上下贯一圆孔,两端孔沿边有一周环状凸出,基本形状是内圆外方筒型玉器。最早的玉琮见于安徽潜山薛家岗第三期文化,距今5100年。关于玉琮的作用,《周礼·大宗伯》载:“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在我国古代,玉琮的第一种用途是作祭器,《新唐书》载:“冬至,祀昊天上帝以苍璧……皇帝祗以黄琮。”宋元史料中,也多有使用黄琮礼地的记载。第二种用途是作葬器,《周礼》云:“疏璧,琮以敛尸。”郑玄注:“璧在背,琮在腹……”齐家文化玉琮大小不一,正方形、长方形、随形都有,但大致形象是一种外方内圆的玉礼器。
我国古代文化遗址中出土玉琮的不少,首推良渚文化玉琮,其做工精细,纹饰精美。反观齐家文化玉琮,与良渚玉琮相比逊色很多,磨工较粗糙,除瓦楞纹外,一般都是素面。但齐家文化玉琮是由良渚文化玉琮发展演变而来的,这是不争的事实。据考,4000多年前,一个数量庞大的良渚人族群,逆长江西上,几经辗转,迁至甘肃东部、宁夏南部一带定居,他们生活逐渐安定,生产逐步发展,人口随之增加,慢慢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文化中心区域。良渚人带来了丰富的治玉经验,这在齐家文化玉器中有许多表现,其中玉琮表现最明显。齐家文化玉器的材质,不仅有黄河玉、青海玉,甘肃马衔山黄、白、青玉,更令人惊奇的是还有非常精美的新疆和田玉籽料。
与一块残琮深情对话
朋友相赠的残琮高约两寸,宽有一寸许,虽只剩小半,其外方内圆的形状却一目了然。用手擦拭润如羊脂,色泽白中泛青。质地坚实细腻,有坠手之感。做工繁复,琮壁打磨细腻,光洁滑手。琮孔分两头对钻,中部对齐,有些许错位。此琮出自马衔山白玉,虽不及和田玉细密油润,但也是地方玉中的佼佼者,不论质地还是工艺均属精品。由于残琮入土时间有数千年之久,加之西北土地多为碱性,杂物浸染,琮身布满了土沁,由青白色本质逐渐过渡到浅黄、土黄和深土黄,沁色变化层次分明,丰富多彩,难怪历代收藏家、鉴赏家都珍爱带沁色的古玉。
朋友见我对这块残琮爱不释手,都甚为惊讶,纷纷帮我出谋划策,设想残琮的新用途。有的说用金银补齐半边,有的说把残边磨平做个笔架。写书法的朋友对我说,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墨床;玩香的朋友则觉得这就是一个香炉底座。大家各有见识,我都欣然接受。而我对这块残琮的理解,可能更加朴素。古玉聚天地之精华,凝山川之灵气,我能接受玉琮在远古时期遭受的各种伤损,尊重历史的印迹,不会再去改造她,觉得保持现状最好。这块残琮刚入手时,琮身沾满土渍水渍,嗅之有浓浓的黄土味。我用纯净水浸泡一周后,用软毛刷轻轻刷洗,污渍去除,就像是久旱的花朵被甘霖浇灌,顿显盎然生机,晶莹剔透。
古人将上古时期的玉器称为神玉,赋予其神秘的色彩。不少藏家将心爱之物束之高阁,秘不示人,我则不同,常常把玩于掌。我希望破解文物的内在密码,接收一件古物传递的文化信息,并渴望与之对话。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似乎能感受到玉琮的轻微颤动和呼吸,她是在回忆陇上呼啸的寒风,还是身躯被撕裂时的痛楚,岁月老人之手抹平了她身上的部分伤痕,但留在心里的痛一定是存在的。这就是与古物交流的一种感觉,无法用言语表述。我想知道,这块残琮是出自哪位民间琢玉大师之手,花费了多长时间才完成了这件上乘之作;我也想知道,她是怎么变成伤残之躯的,她的另一半现在何处;我更想知道,谁人将她遗弃荒野,让她与野草顽石为伍。许多许多的未解之谜,聚于这残琮之上,使我对其充满了好奇和敬畏。同时,我也抛开感情因素,对这块残琮进行理性分析,试图找到其致残的原因。我认为它在加工过程中损毁的可能性较大,极有可能是钻孔爆裂所造成的。在齐家文化研究书籍中,半边玉琮并不少见。由于材质珍稀,很多残损的齐家文化玉件最后都改为他用。
古玉器何以为贵?
乾隆皇帝为“大禹治水图玉山”写过两句赞美诗:“画图岁久或湮灭,重器千秋难败毁”。中国古代有“绢保八百,纸寿千年”的说法,我国玉文化有8000年的历史,是其他材质的文物难以望其项背的。我国古代玉器为什么被世界各国藏家追捧,除了历史悠久,普遍认为还有两个原因:一是材料珍贵;二是存量稀少。我觉得还应该加上一条就是琢玉艰辛。在生产力较为低下的古代,琢玉匠人要完成一件作品,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投入数日、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当下有一些文化体验者,一直在探讨古玉的制作工艺,他们用解玉砂、竹筒和慢轮给玉钻孔,十分缓慢且效果不佳。我一直对现在的一些琢玉理论书籍中的某些观点持怀疑态度,书中所描述的制玉方法存在不少疑点,很难让人信服,其中给玉钻孔这项工艺几乎没有一本书解释得清楚。今年春节后,有朋友从甘肃回海口,带来两件齐家文化玉琮的标本,让我大开眼界。一件是玉琮半成品,中规中矩,下方上圆已切割成琮型,琮两头对钻深度不超过1厘米,不知为何放弃;另一件为琮芯,也就是制琮过程中钻孔挖出来的玉芯,长达28厘米,有成年人的胳膊粗,面对这硕大的玉芯,只能叹服于古人的智慧。
半边玉琮,具有广博而深远的内涵,其背后的历史文化底蕴十分厚重。我很欣赏友人看见残琮后的一句话:她就像一位恬静的少女,即使残了,那也是维纳斯。
本组图片由张健平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