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壮宁

　　一转身，已逾花甲庚；一抬眼，正是不惑年。

　　出师四十载，皓首六十秋。这两组厚重的数字，在我们的生命年轮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刻度。

　　1980年初秋，新生报到的日子。清风和煦，教室、图书馆、宿舍掩映在绿树丛中，遒劲挺拔的椰子树分列路旁。沿着悠长的大道走向深处，我们满心欢喜地走进海南师范专科学校（海南师范大学前身）这座心中永远的校园。

　　从乡镇、县城的学校，从上山下乡的田野来到大学校园，这里的环境、氛围让我们充满好奇和珍惜，迫不及待地想去感知这里的一切。课程的分类，授课老师的循循善诱，同学之间的探讨交流，课余挥洒在运动场的活力，都是那样久违、亲切和鲜活。

　　师专求学三载，老师们传道授业解惑，嘱我们要立下“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之志向。他们的诸多教诲，其言谆谆其意殷殷。直至40年后的今天，我们当中很多同学还与老师们保持着密切的往来。在那个知识匮乏的年代，他们像一道道光，映照了我们那1000余个读书求知的日日夜夜。

　　1980年，我们开启了3年师专学涯。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正是那时我们意气风发的写照。

　　那三年里，学校开设了30门左右的课程。上课时，容纳一百来号人的大教室座无虚席、鸦雀无声，同学们专注听讲的眼睛凝神放光。那时，大家普遍对古代文学感兴趣，醉心于诗词歌赋，但古汉语、古代文学课程大多枯燥艰涩，往深处学你要懂骈俪、赋、编年体、骚体以及策、诗、词、曲等文体，你要懂论辩、序跋、书说、传状、碑志、杂记等古文体裁，你要掌握对偶、比拟、比喻、排比、骈偶、借代等修辞手法，你要学会比兴、衬托、对照、联想、讽刺等表现手法，还要了解花间派、婉约派、豪放派、江南诗派、边塞诗派等诗词流派。课余休憩，大家三五结伙，成群结队地探讨课堂上的重点难点，有时逮住老师一探究竟，或上门请教。老师们耐心应答，论点论据论证层层释疑解惑，有时还找出处查难点并于几天后告诉我们。“师道既尊，学风自善”。印象中，同学们的学习、钻研都自觉深入，晚上到教室、图书馆抢座是常有的事。特别是每临期末考试，大家都熬夜早起，对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狠着呢！所以，那几年的测试、考试，同学间鲜有挂科、重考之说。

　　能大量阅读中外名著，是我们那三年非常美好的记忆。那种甘之如饴、物我两忘、醍醐灌顶的感觉、状态，现在想起来都让人怦然心动。我们沉醉于话剧《于无声处》、小说《第二次握手》中。我还和很多同学一样啃下《巴黎圣母院》《约翰·克里斯多夫》《战争与和平》等大部头，涉猎了朦胧诗派、意识流、黑色幽默、后现代派、魔幻现实主义等流派的作品。当时，艾青、郭小川、顾城、舒婷、北岛等人的诗作十分流行，“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些充满力量的文字，都让我们深深感动。

　　那时，好多同学还憋着一股劲，逼自己每天背熟一首唐诗或宋词。往往是前一天晚上选好、初诵，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再默念诵读，搞得洗漱、早餐都囫囵吞枣、难得自在，但也效果显现。许多同学都说很多古诗词的名篇都是那时熟读成诵的。这样的背诵我虽也有收获，但因记忆力差，经常不得要领丢三落四，要用小本子记下来温读。但我也有一段奇特经历：1982年，路遥的中篇小说《人生》在《收获》杂志首发，一时间洛阳纸贵。好不容易借到此书又被催得慌，我打着手电筒在蚊帐里连夜抓紧看。当读到小说里白居易的《忆江南》时，境随心生，百感交集，我深深为高加林、刘巧珍、黄亚萍的人生命运而感伤，也牢牢记住了“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回头去看，大学是一段美妙的时光。1981年11月，第三届女排世界杯赛在日本东京举行，学生们的兴奋点全转到这上面来了。我们这一排宿舍仅有一台电视机，每晚都有上百号学生围在一起呐喊加油。16日晚，以郎平为主力的中国女排气势如虹，后来居上，以3：2战胜东道主日本队，拿下了中国女排首个世界冠军，这也是我国竞技体育集体球类项目首次获得世界冠军。刹那间，整个校园变成了欢乐的海洋，锣鼓喧天，彻夜狂欢。当晚，海口、府城处处是欢庆的人群，我也有了最初的“新闻冲动”，蹲在海口马路的路灯下写了一篇“豆腐块”新闻稿，火急火燎地送到报社。那是我第一次写新闻稿。之后那几天一早，我都要赶往报亭买报，看稿件是否刊发，但总是失望而归、懊丧至极！直至后来从业后，才知道这样的稿子是难被采用的。

　　1983年盛夏，我们即将结束3年的学习，满师毕业走向社会了。但我们还有最后一课：到边远学校开展为期一个月的带班实习。中文系100来名同学分赴9个市县，我们一班3组来到儋州八一农场3分场场部学校初中部。课堂上，每当看到学生们灼热的求知神情，我们心中教书育人的理想被深深激发了。大家全力备课讲课。许多教案改了再改，大家精益求精，要把3年所学倾注于这节课上。后来，实习学校老师和学生们对我们的授课好评连连。实习结束时，学生们眼含泪水列队相送，我们三组实习的同学也都眼红了、哽咽了，那种依依惜别的情景永留心底。实习虽只有短短一个月，但师者的甘苦、师道的庄严，给我们上了重要的一课，至今铭心刻骨。

　　自此，我们挥别了母校，展开了自己此后40年的人生行旅。大多数同学在各自岗位上都活出了自己的精彩，多有建树，成绩斐然。

　　山重水复，人间好个秋。距上世纪80年代那读书求知的日子，已横亘了40年的时光。但那是我们的起始，我们和国家的脉搏一起跳动、一起成长，我们礼赞那曾经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