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菲
溪名左溪,乃灵山南部主要溪涧之一,8月18日早晨9点半,从毛竹棚断桥下去,溯溪而上,这里长了密密的香樟、苦槠等乔木。这些乔木,或许只有十来年树龄,并不高大,树冠却蓬勃,纱帐一样披挂下来。断桥畔有一棵高约20米的老樟,树皮硬瘦灰黑,枝桠斜出,树冠似个大圆盖。
河中巨石横陈,砾石杂乱,但有致。初夏的雨季,会带来巨大的山洪,轰轰隆隆,如一列脱轨的列车狂奔。山洪卷着砾石千翻万滚,滚到砂砾处,结结实实地陷了下去,再也翻动不了。每一个石头,无论是巨石还是砾石,都是自然之力的造化。
灵山是花岗岩结构,土地贫瘠,腐殖层很浅。溪岸的树木藤萝,以缓生树、缓生藤为主。缓生树有檵木、赤楠、青冈栎、野荆、楸树、映山红、九里香、小叶黄杨、小叶紫檀、油松、黑骨茶、野山茶、山荔枝等;缓生藤有枫藤、薜荔、番荔枝、油麻藤、蛇藤等。树也不怎么高,伸手可拉下枝条。河道狭窄,树就长得拥挤,枝桠往河床中间斜溢。
就这样,河床被树枝盖住了。树看起来矮矮的,却都是老树。老树被老藤缠绕着,挂着蜘蛛网。我们躬身在树下,钻树缝,爬巨石。巨石光滑如铁,干净如洗。鸟鸣于涧。却无鸟鸣。也没看到鸟。谚语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是指生态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也暗指社会的复杂。其实,林子大了,也会什么鸟都没有。秋阳燥热,鸟都藏了起来。林鸟,对气温和光线非常敏感,在清晨和傍晚觅食。如松鸡,在林下觅食昆虫,扒土吃软体动物,燥热了,就躲在树下打瞌睡,发出咕噜噜的打鼾声。
竟然没听到鸟叫,确实让我感到意外,失落莫名。
唯一的秋声只有溪声了。溪是潺湲之水。溪差不多快断流了。久旱未雨,雨忘记了大地,忘记了干焦的树叶和苦熬的根须,忘记了被哺育的万物苍生。一片片树叶就像一只只苦盼的眼睛。水从砂砾渗透出来,汇集成流。水汤汤地漫溢上石块,轻溅下来,发出清悦的桑桑之音。飘落的树叶漂在水面上,如轻舟越过万重山。金裳凤蝶逆水飞舞,几乎是贴着水面飞舞,不知道它在追逐什么。是在追逐阳光落下的影子吗?还是在追逐自己的倒影呢?
河石上,有绿蚱蜢停歇,形似叶笛的绿蚱蜢。趁秋霜还没到来,它们在争分夺秒地玩乐、求偶、繁殖。蚱蜢合欢之后,雄性即死。潭面上,漂浮着许许多多死蚱蜢,也漂浮着各种死蛾。蛾是小蛾,灰白色,一身素服。它们将葬身于蛙、鱼、鸟和蜥蜴的肠胃。
溯溪一个多小时,到了将军潭,潭深约2米。潭水清澈,砾石如鹅蛋。潭壁高十丈,劈立如刀削。瀑布已彻底断流,石壁发白,散射而来的太阳之热,灼得脸颊生痛,红胀如石榴。在庇荫处久坐,潭水的幽凉之气慢慢漫上,浸透全身。
返身而回,已是正午。我已脚抽筋,倚石而坐,浑身疲乏,在断桥边吃西瓜。西瓜一直泡在溪水,柴刀杀瓜,抱瓜而食。人渴而瓜甘,身燥而瓜凉,食瓜便如啖饴。瓜吸了溪涧的精华之气,润五脏六腑。
泡瓜的小潭里有许多头大尾长的小鱼在游。有人问:这是不是娃娃鱼的小鱼苗呢?又有人问:这是不是石鸡(棘胸蛙)的小蝌蚪呢?
我说:这是河川沙塘鳢的小鱼苗。
河川沙塘鳢是山溪鱼,生活在无污染的涧溪里,小鱼如蝌蚪,体鳞黑色或棕色,头大而扁,尾鳍长,贴砂砾或石块而溯游。这是一种缓生鱼,有钢锯似的密密的牙齿,以蛙卵、沼虾、青螺、麦穗鱼、虫卵及昆虫为食。小潭里,有十余条似火柴长的河川沙塘鳢。
其实,从溯溪时,我就很细致地观察河川沙塘鳢,在很多水潭和水坑都发现了它,但都是火柴棒大。成年的河川沙塘鳢,体重约20~30克,体长约10~15厘米。在左溪,没发现成年河川沙塘鳢。溪水太羸弱了,它们藏在石缝里。8月9日,在黄岗山下的东坑紫溪,看见非常多成年河川沙塘鳢,在湍急的溪流下溯游。成年河川沙塘鳢看起来,体形不像是鱼,与壁虎更接近。河川沙塘鳢在发育的过程中,鳍演变为翼状,鳍端如附趾。翼,即飞翔之羽。溪流越湍急,河川沙塘鳢越斗水而上,飞跃(滑翔)河中巨石,甚至瀑布。
河川沙塘鳢对水波和光线异常敏感,稍有变化,就躲进石缝或石块下的窠(巢穴)里。与宽鳍鱲、马口鱼等不同,它有固定的窠栖息。
左溪,溯源之溪。到了源头,才知道山有多高,才知道溯源有多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