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杰超
皮肤黝黑,稀疏的头发和手上密密匝匝的汗毛都已半白,在晨光中显得有点耀眼。像是腿脚有伤,行走时身体微微向前倾,踏上定安龙门镇英湖村委会办公室门前的平台,还是用手撑着膝盖才上去的。这是佳哥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佳哥是村里的老文书了。面善,话不多,见人常常是抿嘴拧眉露出一点笑意,就算是友好地打过招呼了。
每每听到有人夸他的字写得漂亮,便会粲然一笑,带着一丝得意,又讷讷地谦虚了一下。佳哥握笔的手势看起来极其用力,下笔却是轻飘飘的极有章法的行书。即便是写一张简单的证明,也是习惯性地在纸上虚晃两下笔头,很谨慎地确定了落笔之处才往下戳。
佳哥几乎每天都会来村委会办公室干一些抄抄写写的活。
这几年,荔枝已经是镇里农业的经济支柱产业,成了村民的“致富果”,村民便尽可能砍掉一些老化的橡胶树,整出些地来种植荔枝。
佳哥家有86棵荔枝树,那是22年前种下来的。当时镇政府提倡种植荔枝,说是可以申请免费的荔枝苗,但是主动去领苗的人并不多。
佳哥有三亩坡地,荒了两三年,索性便响应镇政府号召,领回了九十棵嫁接荔枝苗。那块地以前种些蔬菜、花生、番薯,妻子病愈后就一直没有精力再去耕作了。
嫁接荔枝在当时是一个新名词,镇上极少听说有人种植荔枝。村里的老荔枝树都是野生野长的,每年五六月一树红红的果子,看着挺诱人。佳哥说他中学的时候就读过“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但是忘了是谁写的诗。他那时候就觉得这诗的作者吃的绝对不是他老家的这种荔枝,三百颗!那会酸到要了命的。
村里的野生荔枝树很高,大多是百年巨木,每一代人都有一段关于童年和酸荔枝的欢乐记忆。一棵荔枝树往往能结上千斤的果,除了长在低矮处的荔枝可以用竹竿打下来,吃上几颗,树上的荔枝几乎是被松鼠、小鸟吃掉的。
佳哥决定种荔枝,是因为在镇里他尝过镇长带回来的荔枝,妃子笑,想必这就是诗里能吃三百颗的那种,甜中带一小点酸。不像村里的,酸中带一小点甜。
开垦三亩荒地,铲除灌木、平整土地、挖坑种植,都是佳哥一个人劳作。那些年除了橡胶,村里也没有像样的经济作物。种上荔枝,佳哥便比别人多了一份希望,荔枝成了他发家致富的期待。
这三亩荔枝也似乎给佳哥带来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在全村人的关注下,佳哥俨然有一种敢为天下先的豪情,浑身充满干劲。荔枝苗很娇小,生怕被散养的猪给拱了,牛给踩踏了,于是,佳哥用竹子在荔枝苗周边围起一圈篱笆。锄草浇水,每天把心思都放在荔枝园里,小心呵护着幼小的树苗。镇上举办培训班,他每期都赶着去参加,向农艺师讨教荔枝种植技术,回来立马就应用上。
常年在荔枝园里劳作,风吹日晒的,五十出头的佳哥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许多。
村民说佳哥照顾荔枝树比照顾自家孩子还周到,平时要是找佳哥,不要去他家找,大多数他都在荔枝园里。佳哥的荔枝园离他家不到百米,锄草、剪枝、摘梢、环割、施肥、打药、疏花,佳哥几乎全年都在园里侍弄他的荔枝树。
第一茬果子挂上枝头的时候,佳哥心里乐开了花。满园果实累累,红绿相间的妃子笑,吸引了不少村民的目光。我能想象佳哥那时面部表情中有一份舒展的自豪感。这种自豪感就像佳哥在上世纪60年代能读县高中,确实难能可贵。读完高中的佳哥便算是村里有文化的人了,他学荔枝种植技术也自认为会比一般村民容易些。
佳哥有技术,种了22年荔枝,摸爬滚打,硬是折腾出一套种植荔枝的实用方法,这套办法甚至能让农艺师都自愧不如。经过年复一年环割矮化的荔枝树,像一颗颗巨大的蘑菇趴在地上。合理的修枝和剪伐,使每一棵荔枝树每一个枝条都能更好地被阳光照射到。每棵荔枝树一年施上百公斤有机肥,让其主干变得粗壮,冠幅达到四米以上,长势旺盛。
这几年,来咨询来学习种荔枝的人越来越多,佳哥是乐于分享的人,总是倾囊相授。有时村民一个电话过来,佳哥也会抽空过去指导。我曾问佳哥,有这技术,可以租些地扩大种植规模,岂不多赚些钱?佳哥说,不贪心,管好这些就不错了。
如今,在佳哥的荔枝园周围,乃至整个镇里,已经是成片成片的荔枝园了。由于地处火山灰土壤地区,土地肥沃,雨量充沛,光照充足,种出来的荔枝爽脆清甜无渣。荔枝就成了镇里的名片,佳哥的村庄也变成了“荔枝村”。
镇里的荔枝占着天时地利的优势,每年五月就率先拉开了上市的序幕,那时满镇荔枝飘香,大型货车排成长龙,成千上万吨的荔枝源源不断地发货到岛外。
佳哥的荔枝从来不愁卖,往往是刚开始结出幼果,便会有收购商前来包园,付几万元定金后,等到六月中旬荔枝熟透了才过来成串成串采摘。相对于别的果园一轮一轮地采摘果粒,佳哥那一串串红彤彤的荔枝便格外惹眼,常常引来游客过来拍照,有时游客也会邀请佳哥一起合影。佳哥手捧着荔枝站在中间,露出憨厚的笑容,犹如一个阳光眷顾的荔枝代言人,这应该是留给游客最美的新农村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