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南日报记者 邓钰
在海南,三角梅是最随处可见的风景。她很少被剪裁出齐整的树,或被有意修剪出齐整的姿态,而是随意得很,像是哪家的姑娘将长发随风一甩,便甩出了一道浓烈的飞瀑,风情婀娜得很。
在精致园林、城市公园,或在乡野村落、山脚湖畔边,她繁盛艳丽,开得自在不羁,在阳光下肆意舞蹈,或红或紫,把轰轰烈烈的热闹映到人们的心里。
被看见、描绘和观照,是花朵的幸运。因一朵花激发热情、启迪灵感,收获缪斯,对画家而言亦是幸福。
画家牧之与三角梅之间,便有这般心照不宣的默契。他读花、品花,在艺术思索中反复焕新表达,笔下的三角梅或细腻或凝重、或淡然或成熟,以一种蓬勃洒脱的争艳的姿态,粲然绽放。
悦花
如同三角梅的自在不羁,牧之的创作似乎从来都不拘小节,兴之所至,自由挥洒。
牧之的画室就在自家客厅,门一关,谁都没法打扰。客厅的一面墙上,常常挂着画纸,规格不一,有时大得占据大半面墙,有时却又小得像本翻开的书。
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牧之站在画纸前,手边的桌子上堆放各色颜料,拿起画笔轻巧地蘸取色彩,在画纸上恣意挥洒。
挥洒出大片艳丽的色彩铺陈,点方戳角地画出大大小小的三角形图案,逐步加深细化,点拨花心……数笔间,昂扬向上的三角梅在宣纸上兀地盛开,一朵朵、一丛丛,含娇吐艳,满树繁花从他的笔端跳到了画纸上。
牧之画三角梅,用深深浅浅的颜料展现花朵的浓淡肌理。花绽放在雪白的纸面,勾连成满目绚烂,蛮横的生命力由每一笔画向外发散,很是潇洒。他钟情这些不羁的花朵,尤其喜欢挣脱了束缚的自由感。
不少人好奇,一位北方长大的画家,为何对扎根南方的三角梅了若指掌,情有独钟。只有牧之了然,他与三角梅的缘分,早有预兆。
20世纪80年代,尚在西安求学的牧之,偶然在一位北方画家的作品中,第一次看到三角梅的形象。
“当时,我们只听过三角梅的名字,对她完全的形象没有概念。”牧之回忆,在那个连照片都多是黑白的年代里,画中三角梅烈火般艳丽张扬的色彩,印在了他的脑海。
2000年1月前后,牧之来到三亚采风。走近大东海边,满目的三角梅突如其来映入眼帘。那一幕色彩是那么鲜明、崭新——海水是泛出珠光的蔚蓝色,沙滩上还是荒芜的烟黄色,枝干是嶙峋的赭褐色,紫红色的三角梅随海风的律动翕动起来。
那一刻,记忆的锚点被激活。画作上的花朵,就这么率直了当地落入了眼帘。似有一层薄雾被火焰烧退,强烈、张扬的美来势汹汹,全新的感官体验令人不禁怦然心动。
心悦而好之。随后几天,牧之在三亚入迷地画三角梅,把随身携带的一盒朱红、大红、玫瑰红、紫红都用完以后,暂别了海南。
2002年,经高级人才引进,牧之来到海南大学艺术学院。在住处,他再次与三角梅相遇。
读花
乍见之欢,久处亦怦然。再次重逢,牧之对三角梅的喜爱更甚,理解愈深。
海南大学也栽种了许多三角梅,她们闲散地盛开在校园每个角落,不谄媚,不霸道,却自有一番风流。
“当时,我常拿着自己的画稿和现实中的三角梅比对。”牧之细细思索,印象中的三角梅和生活中的三角梅,原来如此不同。
牧之探索三角梅的画法,“画形”是最初的阶段。“沿袭国画的经验和程式,最早更关注如何呈现花型。”在他落笔之初,考量更多的是如何尽可能地修饰花叶,从细节入手呈现花朵生长姿态。
传统工笔花鸟画的程式,着重于精工勾勒,分层渲染的技法体系。不同于牡丹、荷花等姿态娉婷,仪容万千,三角梅的创作困扰是形态过于一致、变化非常小。
笔法愈精细,却离牧之心里烂漫不羁、热情洋溢的三角梅愈发遥远。“在同一棵树上,花的姿态、颜色几乎很少变化,所以画起来很难解决细节雷同的问题。”他说,笔触越细,反倒显得花越发繁琐、温吞和纠结。
在描画这一主题上,牧之几乎没有可借鉴的经验。
随处可见,三角梅寻常得让人忘了她的“舶来”身份。实际上,她起源于南美,扎根华夏仅百余载。这就意味着,在讲究程式语言的花鸟画领域,三角梅算个面孔陌生的“外来者”。
浓郁、震撼,但难以表现,牧之一遍遍“读”着三角梅,从形态、特性、生物特征各方面着手,苦思如何抓住这一意象。
从“画形”到“画意”这一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步就是“概括”。牧之的三角梅并非全然写实,反而更符合人们感官中三角梅蓬勃烂漫的生命力。
“三角梅的颜色变化不大,甚至花、叶形状都很接近,必须加入一个其他因素来丰富对照,展现画面的冲击力,这便是颜色。”牧之说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通常而言,花瓣的形态最能体现花朵的特征。但是牧之放弃具体刻画三角梅花瓣的形态,而是以没骨画法,用一处处色彩结构代替,让花朵的神韵从一处扩散至画面整体,分散观赏者的视线,让三角梅的每一处伸展、蜷缩、挥舞,都可以体现她的自由不羁。
懂花
破局在于色彩,最难表现的也在于色彩。
最初,牧之尝试用国画中的传统色彩,石青、石绿、赭石、朱磦、朱砂、曙红等来表现三角梅。然而,由于国画的色彩不算丰富,给三角梅的表达带来了诸多限制。
例如最初,牧之总是用一种紫红色的浓淡来表现三角梅,但总反映不出三角梅盛开满目时的艳丽和冲击力。
为了体现这种鲜艳的特点,牧之在颜色的使用当中作了大量的尝试,丙烯、丙纶、水彩、水粉……市面上几乎所有颜料都被试了一遍。数不清多少次试错后,他终于在画作中得到三角梅怒放时的浓郁色彩和蓬勃张力,更形成了自我的独特风格。
可以说,三角梅是牧之笔下隽永的客体,也是一方艺术思考、精神世界的投影。
在牧之看来,艺术若要深入人心,在社会上引领一定风潮,或者被人铭记,必须具备两个元素:一是原创性,作品必须要烙印着画家自身鲜明的符号;一是广泛的受众,让作品中鲜明的符号能够被更多的人看到和接受。
同理,三角梅便是属于牧之的鲜明符号,他也为了让更多人看到这个符号而不断努力。探索颇具成效,他的三角梅作品走过诸多地区、国家,大放异彩。
“三角梅的诸多性格跟我是相称的。”牧之身上热情洋溢和随遇而安的洒脱特质,总让人感受到人格与花格相互渗透,彼此寄托。
即使品读了二十余载,三角梅总能带给牧之新的感动。“去年年初,我在西安老家,看到地铁站旁有人卖三角梅,本以为只能在南方生长的花,竟能在北方严寒里开放。”看到这一幕,他会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