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读过朱湘山的第一部散文集《穿越苍凉》,他的散文走的是文化散文的路数,这部散文集也是如此。那时他退休未久,人生的苍凉成为过去。而这部散文集取名“微烛”,出自北宋秦观《拟题织锦图》的“微烛窥人悉断肠,机翻云锦妙成章”,原诗的苦苦相思被他撇开,只取“微烛”,暗喻自己散文记录的是普通人寻常行止以及他跋涉的漫漫长路,山重水复,花明柳暗,所见所闻所感化成“微光浅悟”,自称“愿它的微弱亮光能闪烁于尘世的夜间”(《后记》)。这话对纷纭繁杂的尘世充满了温情。
倾情为普通人放歌。我很理解朱湘山的普通人情结,他始终把自己视为一个普通人,在退休之后回归文学的路上,以散文纪行、怀旧,与普通人产生情感的共鸣。这本身是他晚年的生活,故自觉地把一些普通人呈现在读者面前。集中的《金樯橹》讲的是文昌渔民老吴相当平淡无奇的故事,老吴是一个渔民,他的父亲及祖辈都是渔民,海上并非没有风浪,曾经渔船险遭倾覆,九死一生,有幸化险为夷。这样惊恐的情节被作者轻轻带过,只让老吴轻声表白,“船跟人久了,有了灵性和默契”,风险也就没了。
老吴的质朴善良让朱湘山将自己所欲说的话,化成了下面这段文字:“‘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那是逝去岁月的艰辛记忆,也是渔耕文化的历史回声,更是勇立潮头的呼唤。风吹过,海浪连天涌,渔火照流年。”这说得极富诗意,昭示的是平凡生活,他上升到渔耕文化,内涵是老吴在大海上打鱼的各种场景、海的风浪以及打鱼的成功失败,渔耕文化正是由此构成的。
朱湘山为普通人放歌中还有他的亲人。《八千里长路》诉说和岳父岳母的故事,他没有让岳父岳母的故事如溪水汩汩流淌。朱湘山只说他携妻儿看望岳父岳母走过的路:从海南到武汉,从武汉到钟祥,从钟祥到荆门,“仅一年下来已是八千里云路迢迢了”。“八千里长路”是从这儿来的。可以想象八千里长路的旅途辛劳,但没有叹息和抱怨,他说:“许多琐屑悲凉的生活里外,许多浮华可笑的人生背后,许多迷茫动荡的旅途之程,如果去细细询察,就会发现里面深深隐藏着真诚的渴盼、顽强的热爱和丰厚的情感。”这话我是信的,人生往往这样,八千里长路再长也没有情长,八千里长路终有尽头,然人的情感即使走过了现实,还会在人的记忆与怀念中永远没有尽头。
沉静婉转的诗意怀想。朱湘山很善于为他的散文命名,我喜欢。因为我一向主张在文章命名上应下足功夫,文章之名是文章的灵魂,也是文章的广告词,你想以文动人吗?请给它一个好的名字,否则读者凭什么一定要进入你文章的世界?朱湘山也许怀有我一样的想法,所以他《微烛》里的文章名都很含蓄唯美。《在河之洲》就是如此。
朱湘山散文的诗意怀想与他引用了大量的古诗词相关,他让古诗词彰显自己散文的文化氛围与格调,甚至以诗构成散文的旋律,如《阳关道》的《渭城曲》,《金陵之书》的《乌衣巷》,《曾是惊鸿照影来》的《钗头凤》,历史的回响总是那么深沉,那么婉转。
可用彩笔重绘的图画质感。朱湘山散文语言的表达,很有图画的质感。以语言作画,这一点前人在评价庄子《齐物论》天籁、地籁、人籁时,说他笔端能画风。后来人们又说欧阳修的《秋声赋》亦是笔端画风,把本不能用语言表达的事物,用语言描绘出来。朱湘山《金陵之书》这篇散文直接道出所写的对象是一幅画。他先说:“金陵是一部书,一部波澜壮阔的大书,一部卷帙浩繁的旧书,一部烟雨迷蒙的史书,一部7000年风雨浸润的天下奇书。”
这样如画的片段在朱湘山的散文中俯拾皆是。诗中有画是一种风格,也是一种境界。文中有画,同样是一种风格,一种境界,这样的画是可以用彩笔重绘的。
朱湘山在《微烛》后记里说:“岁月的风霜已经染白鬓发,文思少有泉涌如潮,手中之笔业已不再轻捷如初,有时为了一段文字,一个标题,也曾苦思冥想,夜不能寐。”他这样“苦吟”般地写着自己的散文,在不断地行走与沉思中,拾起历史的、现实的生活碎片,把它们化为优美的文辞,展示自我的人生长路以及因历史产生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