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的中篇新作《歧园》,讲述美籍博士海瑞思,为拍一部曾祖父海福记一个世纪前在中国巴丘建立教会学校的纪录片,而远涉重洋的故事。曾祖父虽然身为传教士,却不拉中国人进教堂,而是建了一所学校。身处战乱频仍的中国,海牧师和妻子满腔热忱,设计学校、聘请教员、兴办教育。后来,海牧师死在了归美途中,妻子和两个儿子死在了中国。作家以第一人称“我”将纪录片名《Float and Rise》译为“浮现”,仿佛是在外公、文爹的回忆复述中,一段可歌可泣的中西情谊掀动了光阴的经纬,从历史湮没的尘埃中缓缓浮现。
时间的书页不断翻动,人们似乎忘了曾经有这么一所学校。旧址被改名为歧园,如今作为历史文化建筑受到文旅所长朱广泰的高度重视。世纪的岁月呼啸卷过,如风拂过琴弦,不由颤抖。歧园哑然,是生命在枯萎。欧式洋房淡褪了往日的色彩,钟楼亦不比当年的庄肃,教堂四周野藤茂盛,苍幽的大树还在教学楼前书写那蓬蓬杂杂的一地荒凉,牵连过去和未来彼此永恒的时空。那正是海瑞思要寻找实实在在的证据——曾在歧园寄居的烟火气息。沈念以徐徐不惊的笔触抵达冷清的歧园背后的温暖,在当下,你我回看各种遗迹的嬗变,又有谁能云淡风轻地将旧事重提?那些属于人类文明的财富,要保护也要发展,要等到合适时机,再来破局。
“国际学校”不会再在被遗忘中继续沉默,当现实的水印打在历史的划痕上,两代人的情怀与担当让物是人非的歧园重新生长。在《歧园》里,我们读懂了曾祖父在凋敝纷乱的中国兴教办学的动力,也读懂了他们坚定地留在战时中国的信仰,而那崇高的信仰比生命更重要。通过海瑞思和文旅局的努力,最终使这部拓印着时间的简史——歧园,变成了他们信仰的样子。每个时代的理想主义者是大有人在的,于是,凝聚着中西友谊和人类理想的又一座歧园诞生了。
沈念的《歧园》,是废弃之园,是祈祷之园,可偏偏“歧”最为独特。一处虚构的遗址却写实中国的近现代史,歧园犹如定格时间的切片,浓缩时代变迁。历史像一棵棵根深叶茂的树长在这里,而歧园就像一棵活了很久的老树分出去的枝杈,直兀地闯进人心。这是作者打的一记响指,泛起了现实生活的波澜。以生态意识著称的沈念,强化歧园的象征性,依靠小说的“背后之意”完成对真实厚度的建构,共性的思考使平常事件因此具有了深刻性,使其呈现为形而上的哲学议题,并以一种“超越性”的审视探究生命和生活。
正如《歧园》中所说的,“任何时候,人所经历的一切,历史的眼睛终会看见”。一百来年,树还在,人还在。小说里“我”问文爹这地方有什么好,他开始没吱声,而后答“我”,人好。透过沈念诗化的语言,我们联想到身边的一景一色,以人文之热忱温暖过往,以人文之力量托举历史,以人文之情怀眺望未来。风物长宜放眼量,不怕江花不满枝。
岁月的山海,烟火朦胧。园里多歧路,或许留不住尘世中每一个来往的过客,却不动声色地绊住了漫漫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