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亭亭
虎斑宝贝对于我们海南人来说并不陌生,算是南海海域的特产贝类之一。这种极具装饰性的海贝因其美丽的外表,曾与两千多年前的青铜有过邂逅,铜与贝的组合产生了嵌贝青铜镇这类独特的青铜器,成为海洋文化和青铜文化碰撞后的结晶之一。
中原的青铜+南海的宝贝
走进中国国家博物馆“古代中国·秦汉时期”的展厅,观众会看到许多形制各异的铜器,其中一只背负着虎斑宝贝的铜卧鹿尤为奇异,这其实是一件嵌贝青铜镇。相比于镶嵌绿松石、金银错的装饰,嵌贝的铜器更为少见。海南省民族博物馆藏有一件与国博这件形制几乎一样的西汉嵌贝鹿形青铜镇,这件青铜镇虽是调拨入琼,但其上的虎斑宝贝却是海南的特产之一。
嵌贝鹿形镇一般是在铜铸的浅盘形鹿身之上镶嵌大海贝,共同构成动物的整体造型。青铜最初铸造时是金黄色,虎斑宝贝比起一般的贝壳玉质感更强,虎纹斑驳的贝壳和青铜铸的底座相搭配,颇有点金镶玉的味道,实用性和装饰性达到了完美的统一。国博的这件嵌贝鹿形镇出土于河南陕县后川的西汉墓,当时一次出土了4件鹿形镇,应属于完整的一套铜镇。从鹿的造型来看,一只有着分叉大角伏地的为雄鹿;其他三只雌鹿作侧卧状,转首凝视,头上双茸初露,颈部细长,臀宽而丰圆,短尾或曲卷,四肢前躬后屈,国博陈列的便是其中一只雌鹿。海南民博所藏的也为雌鹿,但出土地点不详。
虎斑贝属于南海海域的物产,出现在内陆,可能与秦汉时期加强了南海区域的统治有关,尤其是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平定了吕嘉之乱,废除南越国,在其地设置了南海、郁林、苍梧、合浦、儋耳、珠崖、交趾、九真、日南九郡,其中的儋耳郡和珠崖郡便在海南。
《西京杂记》载:“武帝时……长安始盛饰鞍马……皆以南海白蜃为珂。”白蜃即为白色大蛤,这里说的是汉武帝时人们用南海白蛤作马身饰物。白蛤与虎皮斑纹贝同属贝类,嵌虎斑贝鹿形席镇大都发现于西汉中晚期的墓葬中,用虎斑贝装饰席镇之风在此时流行,可能与汉武帝设置九郡的历史背景相关,彼时大量虎皮斑纹贝得以输入内陆。笔者在参加西沙考古调查时,就曾见到活体的虎皮斑纹贝,由于其为保护动物,当时我们也只是远观而不敢亵玩焉。
席镇,让坐席更优雅
先秦时期以至秦汉,人们席地而坐,落坐之前多会铺席,如今的“席位”“缺席”等词便来源于此。《史记·商君列传》有记:“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厀之前于席也。”说的是商鞅见秦孝公的时候,秦孝公与他说得兴起,不自觉地在垫席上向前移动,居然未发现膝盖都挪到席子外面去了。《史记·项羽本纪》也记有:“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这里项羽讲到楚军刚被打败,楚怀王在席子上坐立不安,也提到当时的坐具是席子。
由于席子的质地较软,作为坐具,在古人起身和落坐时席子很容易随身体的动作而移动,席角有时还会因衣服和饰物的牵羁而发生卷折。《诗经·邶风·柏舟》有云:“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由此可见古代草席易卷的特性,古代的席子多是用芦苇、蒲草和竹片编织而成,除了易卷还会移动。《论语·乡党》有言:“席不正不坐。”为使坐席得以固定,古人便在坐席四角置有一定重量的席镇压住,“镇压”一词可能就来源于此。
最初的席镇可能只是一些简单的重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在注重实用性的同时,又开始对形制愈加讲究,塑造出很多精美的动物或人物造型的席镇,一则可作为宴饮会客时陈设的亮点,让单调的室内装饰中增添出活泼气氛;其次也是贵族身份和财富的象征之一。
古人席镇的材质多样,在文献中有不少记载。《楚辞·九歌·湘夫人》写有:“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此句屈原畅言要以白玉作为席镇。西汉邹阳《酒赋》有云:“安广坐,列雕屏。绡绮为席,犀璩为镇。”此处的“犀璩”一说是名玉,但从字面看又像是犀角玉环,反正应是极为珍贵的材料。再结合已有的考古资料来看,镇多是用金属、玉石等密度较大的材料制成,为保持重量以达到镇席的作用,通常还会在席镇的腹内灌铅和细沙等用以增重。
汉镇以各类动物形的青铜镇最为多见,除了鹿以外,还见有虎、豹、熊、骆驼、羊、龟、孔雀等十几种动物造型,其中嵌贝铜镇则以鹿和龟在考古中发现得较多。鹿形镇尤其是带分叉大角的雄鹿镇,在席镇中算是一个另类。多数的席镇为了避免坐席时牵羁衣物,镇体的造型多是接近于一个扁圆的半球形,动物常被塑造成蜷曲跪伏的造型。雄鹿镇的分叉大角明显容易扯到衣服,尤其在汉代多是宽袖长衣,这种问题可能更为突出,不过嵌贝的部分倒较一般的席镇更为光滑。
鹿和海贝,皆有美好寓意
单从装饰性上来说,以虎斑宝贝作为鹿的背部,表现的是身着斑点的梅花鹿的样子。此外,鹿与海贝在古代被赋予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史记·淮阴侯列传》有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裴骃集解引张晏曰:“以鹿喻帝位也。”另外,像“逐鹿中原”“鹿死谁手”等,都与政权的取得有关。
“鹿”与“禄”同音,所以鹿还有利禄的寓意。《史记·平准书》记有:“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西汉武帝年间,还曾以白鹿皮作币,王侯宗室要买这种白鹿皮包裹玉璧才可以前来朝觐。汉武帝的鹿真的化身为了“禄”,价值四十万,可谓是史上最贵鹿皮了。
鹿镇上的海贝也反映了汉人对财富的向往之情,除作装饰,贝的另一功能是充当货币。贝币在先秦时期曾一度流行,秦代虽废除贝币,但海贝依旧被当作是“器饰宝臧”。《汉书·食货志》有云:“秦兼天下……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臧,不为币。”西汉末年王莽曾推行“宝货制”,贝货也是其中之一。
此外,古时医疗条件落后,孕妇常有因分娩而过世者。民间有手握海贝可保平安分娩的说法,从心理学上来说,手握实物也确实会让人更有安全感,且虎斑贝的大小和光滑的表面也很适合持握。
魏晋南北朝以后,古人由席地而坐逐步演变为垂足而坐,铺地的坐席也随之逐渐减少,其附属物席镇便失去了实际功用,逐步减少,最后消失在历史的车轮中。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