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徐晗溪

　　2024年是老舍诞辰125周年。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老舍以其卓越的文学成就，成为新中国首位荣获“人民艺术家”称号的作家。自20世纪40年代起，老舍的作品就跨越国界，欧美、日本、东南亚等国家和地区曾多次掀起“老舍热”。

　　《四世同堂》是老舍最重要的作品，今年也是《四世同堂》发表80周年。然而，我们读了几十年的《四世同堂》并不是完整版，直到2013年，翻译家赵武平在美国访学期间，发现《四世同堂》英文翻译全稿并回译，于2017年出版发行。

　　9月2日，海南日报全媒体记者就此连线赵武平先生，为读者解读《四世同堂》“回家”的故事。

　　从赛珍珠档案中寻得线索

　　“小羊圈里，槐树叶儿拂拂地在摇曳，起风了。”在过去很长时间里，这句话一直是《四世同堂》的结尾，但它并不是结局。《四世同堂》分为《惶惑》《偷生》《饥荒》3部，是一部抗战题材文学作品，前两部相继发表后，第三部《饥荒》的连载因故只进行了一半，后半部整16章始终未发表，后来，《饥荒》手稿散佚，《四世同堂》从此难见原貌，市面上流行的各种版本，无一不是残本。

　　原来，《四世同堂》的结尾并不是钱默吟先生和祁老人战后重见，祁老人要搞庆祝活动。小说的结尾是钱先生登载在报纸上的长篇悔过书。悔过书里没有风景描写，只有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控诉、批判，对战争的反思，以及对普遍人性的想象。如果删了钱先生的悔过书及小说中相关联的反对战争的细节，就会影响《四世同堂》整体的伦理道德分量和思想面貌，小说的厚重感，老舍先生面对战争创伤犹近在咫尺的现实感，都会被极大地削弱。

　　赵武平与老舍《四世同堂》未删节全译本的缘分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2012年，赵武平受邀撰写美国作家赛珍珠纪念文章时，注意到赛珍珠与乔志高等人曾于1945年前后，安排老舍和赵清阁合作的《桃李春风》在美国翻译和演出，这让他萌生了用老舍英文档案，续编《老舍美国往来书信集》之念。

　　1946年3月到1949年10月，老舍在美国生活了将近4年，在纽约期间，他结识了赛珍珠并与她成为朋友。1947年至1949年，老舍完成了《四世同堂》的第三部《饥荒》。“多年前在天津看到《老舍书信集》说，老舍在美国的档案，因代理人戴维·劳埃德后人捐赠，藏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赵武平说。赵武平还了解到，美国联邦调查局公布了上个世纪50年代跟踪调查赛珍珠的“秘密档案”，便到官网翻看这些资料，开始在美国寻找有关老舍的“蛛丝马迹”，得知老舍的档案分散在包括纽约公共图书馆、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哈佛大学施莱辛格图书馆等四五个地方。

　　从浦爱德档案中寻得书稿

　　“我每年都会去一趟美国，这些年来我陆陆续续跑了这些地方，把有关老舍先生的资料都找到了。”2013年5月，赵武平再次来到美国巴特勒图书馆古籍善本部，在戴维·劳埃德所藏老舍档案中，找到老舍与美国作家赛珍珠和浦爱德围绕《骆驼祥子》《离婚》和《四世同堂》翻译所留下的许多信件。“但是，与《四世同堂》有关的内容并不齐全，更多的资料保存在哈佛大学浦爱德档案中。从施莱辛格图书馆官方网站展示的馆藏目录看，浦爱德档案不仅有老舍其他未刊信函，而且还包括浦译《四世同堂》全稿。”赵武平告诉记者。

　　老舍文稿为什么在哈佛大学浦爱德个人档案里？赵武平解释道，浦爱德是老舍在美国期间最亲密的友人之一，她是一位社会活动家和文学翻译家，也是《四世同堂》的英文译者。“她出生于山东黄县，在中国生活了50多年，对中国的风土人情和文学文化都有浓厚的兴趣与感情，她不光翻译了老舍的作品，还翻译了赵树理、王莹和冯伊湄等许多现当代中国文艺家的著作。”

　　浦爱德去世之后，家人把她的所有文件档案和手稿，分赠给了斯坦福大学、哈佛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等高校的图书馆。其中，老舍的《四世同堂》英文译稿，捐给了哈佛大学的施莱辛格图书馆，因为那里是美国女性研究的重镇。“几个月后，经友人引荐，我致信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马小鹤先生，再次得到确认：《四世同堂》译稿果然仍在哈佛大学施莱辛格图书馆。”赵武平说。

　　“没有他，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入学读书”

　　2014年7月28日，赵武平迫不及待来到哈佛大学施莱辛格图书馆所在的拉德克利夫学院，先后调阅到编号为MC465的浦爱德档案。“近30盒浦爱德档案一一送来之后，我很快从中检出了老舍所画小羊圈地图、浦爱德的一些通信和她翻译的《四世同堂》全部文稿。老舍的小羊圈地图，是画给浦爱德供她作翻译参考用的。”赵武平感慨道。

　　赵武平认为，如果不根据哈佛大学保存下来的英译全稿重新翻译，对于老舍先生本人和中国现代文学史都有欠公允，于是萌生了将之回译的想法。赵武平对百页材料进行分析、研究，终于完成《四世同堂》最后16段英译稿中文回译的艰巨工作。2017年9月，《四世同堂（完整版）》由东方出版中心出版发行。

　　“2014年7月28日下午，我从图书馆出来，来到傅高义先生家里，讲了档案里的《四世同堂》译稿。”赵武平回忆了他在哈佛大学与傅高义交往的经历，“我能进入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工作，是受惠于傅高义先生的无私帮助。在哈佛大学那一年，我同傅高义先生住得很近，只是一街之隔。这些年，每说起傅高义先生，想到他给予我研究的关照，他那笑眯眯的模样就在我的脑际浮现——这个时候，老舍追念宗月大师而说的话，仿佛也在我的耳畔响起：‘没有他，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入学读书。没有他，我也许永远想不起帮助别人有什么乐趣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