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克寒
我在这海岛上,住了好些日子了。
住是住了,心似乎没有完全安顿下来。总觉得这里缺少点什么。每天,除了海水,见得最多的,除了椰子树还是椰子树。
就像走进一个闹市,这些椰子树是闹市里的憧憧人影,我与他们不断相遇,不断走散,无从相识。
但,我毕竟开始关注起一棵椰子树来。
这棵椰子树,就在我的卧室窗前,也是窗前唯一的一棵椰子树。由于气温高,这里虽然近海,套间依旧燠热,哪怕开了空调还是热,且这热有点黏黏潮,怪不舒服的。相对而言,只有住着的这间卧室要好一点,空调一开,就生起一种凉丝丝的感觉。慢慢就发现,这是因为窗外有了这棵椰子树。
我住在三楼,椰子树的高度已经超过了三楼。它的形象与所有的椰子树一样,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十几米高的灰白色的树干,树干上有重重叠叠的环状叶痕。绿色的单项树冠近似球形,羽状披针长叶像是一把把扇子。要说与其他椰子树有所不同,那就是这一棵椰子树好像先天不良,树干偏于纤瘦,让人怀疑它能不能顶起那么宽大的树冠。令我有点愉快的是,那成簇挤在粗大叶柄处的椰果,像一群探头探脑满身喜气的娃娃,眨着顽皮的眼睛……
椰子树离窗很近,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摘到椰果。正因为近,所以平时那婆娑的绿影映在窗上,摇曳出一幅幅奇特的图案,清晰可见。有时,椰叶还拂到窗玻璃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因为靠得近,所以强烈的阳光总是难以照到卧室来。
渐渐地,这棵椰子树吸引了我。
我开始静下心思,领略起这棵椰子树来。慢慢地,我发现这棵椰子树其实是有着很多风景的。它站在几棵大叶榕树和榄仁树之间,身畔绽放着三角梅、琴叶珊瑚,风晨雨夕里,既不显得格格不入,也保留着独具的一分轩昂。有时候,我看见一束夕阳正从椰叶间斜照过来,恰好给那些由青转绿的卵形椰果化了个特别的晚妆;有时候,我看见它那长叶轻轻摆动,洒下无数粒雨珠;有时候我看见一只淡黄色的松鼠从树下轻巧地攀爬上去,一会儿又柔软地贴着树干滑了下来;有时候我看见它在朦胧月色中一动不动,像在凝思,那场面很是温馨……
仿佛有某种遥远的契约呼应,我从内心深处觉得,这棵椰子树其实是一个久违的好朋友。
这使我想起椰子树那边一个微型的小区活动广场。在那里,我遇到两位老人,他们虽然到了风烛残年,却坚持抚养着有点智障的小孙女,他们每天默默地陪着小孙女来广场参加活动;我还想起那个穿着绿色工作服的女园林工,她的脸上有一块疤痕,据说遭遇过许多不幸,但她那副脆弱的肩膀似乎承受了一切……
人生的历程仿佛就是在寻找着什么。我们用尽力量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一个个目标,但很多时候都无法寻觅到。倒是有一些未被重视的东西,又在不经意间发现了它们的珍贵。像眼前这棵椰子树,我已开始感受到它的分量。它或许知道自己是平凡的,于是坦然立足于这份平凡,也极其珍惜这份平凡,于宁静之中坚守着自己的世界。
椰子树撑开它的巨伞,每天把一幅幅风景铺开在园区里,可是很难让人发现它的这份执着。它把一份绿荫毫不吝啬地赠给了我,却淹没在我对蚊蚋和毒热的抱怨里……
不久后,我和这棵椰子树都无可选择地经受了一场极其严峻的考验。
那是一场极其罕见的台风。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蓦地,我的眼前出现一个羸瘦的影子,它那么孤独,像一个遭遇不幸的女子,披头散发,身躯已经佝偻了几度,但就是没有折断,依旧纹丝不动地昂然挺立在那里!
它就是我家窗前的那棵椰子树。
见到这棵劫后的椰子树,我的第一个发声就是“啊——!”沉思良久,想要赞叹什么,发出的还是一声:“啊——!”
真的无法想象这棵明显弱小的椰子树经受了多大的磨难。凭着它纤瘦的身躯是应该早被击倒了的,却仍然如此不屈不挠,坚毅无畏地站立着——我猛然想到,在这个海岛上,一定还有很多棵这样的椰子树或其他树,虽然经受了意想不到的打击,但它们都拼命地抗争,并且挺过来了!风暴的肆虐,并没有让所有的生命屈服……
在这个世界上,风景其实无处不在。这些纷繁的风景是由无数细小的顽强支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