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辰

　　有道是“生书熟戏”，一出好戏，其中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便是“熟”，也就是妇孺皆知。中国戏剧文化悠久，有不少戏早已是家喻户晓，“白蛇传”便是这类戏剧中的代表，在中国，恐怕没有谁不知道白娘子和许仙（或作许宣）的故事，一提起法海，更是一面唾弃他拆散鸳鸯，一面嗟叹他“不懂爱”。“白蛇传”戏曲登上舞台至今已经三百余年，而其长盛不衰的原因也正是在于一个“情”字，白娘子与许仙之间这份跨越种族、界别的爱恋也跨越了时空，成为了永恒的经典。

　　从纸面蜿蜒至舞台的“白蛇”

　　在“白蛇传”的故事中，“游湖借伞”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故事里游的湖是西湖，发生地是杭州。但如果对这个故事追根溯源，便会发现这个故事的原型并不是在杭州西湖畔，而是在“长安东市”，有陇西李黄路遇“白衣之姝”，便随之归宅，及李黄回到自家，一病不起，最终身体化作液体，只剩下头颅完好。家人找至白衣女子家中，发现是一空宅，庭中有一棵大树，周围人说，这棵树上曾经住着一条大白蛇。

　　虽然李黄的故事和后来为人们熟知的爱情剧差异很大，甚至情节都称得上有些恐怖，但基本人物却齐备了，尤其是那条白蛇幻化的白衣女子，更是直接指向了“白蛇传”的主角白素贞。

　　在宋代，南方经济繁盛，杭州更是重要的经济中心，而在杭州市井上，流传着一个《西湖三塔记》的故事，说的是在宋孝宗年间，有统制之子奚宣赞清明游西湖，救下一个小女孩，名唤白卯奴，白卯奴家仆寻至奚府，感谢之际，邀奚宣赞家中做客。白卯奴母亲孀居，答谢间愿与奚宣赞结为夫妻，并拖出一后生邀奚宣赞共食心肝。奚宣赞不敢不从，后在白卯奴的帮助下，终得逃脱。奚宣赞有一叔父在龙虎山修道，得知此事下山，来了一番道士捉妖的戏码，将白家主仆三人镇压在西湖三塔下，是为“三潭印月”。这故事就更像“白蛇传”了，不但有“许仙”“白娘子”，甚至连“法海”都有了。只是，这人妖之间还是鸿沟太深，所谓爱情，也只不过是还没到要吃人的时候，远谈不上什么美好。

　　而中国人总是喜欢美好的东西，白蛇的故事经过多年的发展，渐渐地从一个带有恐怖色彩的故事演变成了一个歌颂爱情的故事。在明代冯梦龙编撰的《警世通言》中，收录了一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故事，白娘子从吃人的妖精变成了一个敢于追求爱情、敢于与压迫斗争的女性形象，只不过遇人不淑，她爱着的许仙最终软弱动摇，导致白娘子被法海镇于雷峰塔下，共演了一出爱情悲剧。

　　至此，“白蛇传”的爱情主线已经搭起。与冯梦龙同时，据说已经有“白蛇传”的传奇曲本问世，蛇妖的魅影已经开始游上了戏台。今天所能找到最早的一版是清朝乾隆年间的《看山阁乐府雷峰塔》，这部曲本情节与今日流传的故事已经非常接近了，游湖借伞、金山寺寻夫、法海伏妖、永镇雷峰塔等一个不少，已经没有人记得在唐宋时期白蛇的恐怖，并怜惜起这位为爱奋不顾身的蛇妖。

　　“白蛇传”舞台三百年

　　自《看山阁乐府雷峰塔》起，白娘子的身影就在舞台上独领风骚，紧接着又有了陈氏父女合著的梨园旧钞本《雷峰塔》和方成培的传奇《雷峰塔》，一时间，“白蛇传”在各处开枝散叶，蔚为大观。

　　方成培写《雷峰塔》其实是事出有因。乾隆南巡，两淮盐商为了讨好皇帝，准备在御舟前以二舟为先导，在先导二舟上架设戏台，可使乾隆帝边行船边看戏，事实上，皇帝也确实很喜欢这种新奇的观戏形式，“辄顾而乐之”。盐商为乾隆安排的戏曲中，《雷峰塔》便是极其重要的一出。

　　方成培的戏是写给乾隆皇帝看的，剧情一定要喜庆，曾经的悲剧结局自然也就不便再上演，而不演悲剧又不足以展现出这出戏曲的精髓，于是，方成培便在白娘子被镇塔下的悲剧之后又续上了许仙与白娘子之子许状元祭塔的情节，最终许状元的孝心感天动地，佛祖用手一指，白娘子便从塔中走出，最终成就了大团圆的结局。从“永镇”到“出塔”，自唐代就开始出现在故事里的蛇妖，终于修完了这段缘分，成就了正果，伟大的爱情也终于战胜了世俗的偏见，这不仅是故事中人物的胜利，也是万千百姓心中之所向。

　　1924年，杭州发生了一件大事，西湖边的雷峰塔突然倒了，鲁迅还为此作了一篇文章，题名就是《论雷峰塔的倒掉》，而这雷峰塔，正是“白蛇传”故事中镇压白娘子的地方。一时间，人们居然对古塔的倒掉欢欣喜悦，此时的白蛇戏又多出了小青毁塔救白娘子的戏码，现实和戏剧竟然互相呼应，实在称得上是一件奇闻。

　　1940年起，文学家田汉开始着手改编京剧《白蛇传》，十年磨一戏，至1955年乃大成，其中融入了不少与时代息息相关的内容。田汉舍弃了那些带有封建迷信思想的因果报应内容，把白娘子的爱情完全塑造成了一次追求自由、反抗压迫的行动，并格外突出了青蛇毁塔的情节，不同于此前任何版本，田汉版的《白蛇传》中，青蛇毁塔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兴兵毁塔，这便突出了反抗的人民性，古老的戏剧在新的时代语境中又重新获得了新生。

　　改编《白蛇传》的不仅有田汉，还有很多老京剧艺术家，传统上，《白蛇传》大多用昆腔的形式演出，可是昆腔太过雅致，一个情节总要反反复复低吟浅唱，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渐渐地难以被观众所接受了。于是，包括梅兰芳在内，很多老一辈京剧艺术家都在尝试压缩《白蛇传》的篇幅，让这出戏更亲民、更接地气。

　　“白蛇传”走向更宽广的舞台

　　戏曲的舞台虽然宽广，毕竟也有边界，而一出优秀的戏剧却往往能够超越物理意义上的舞台和艺术门类的界限，以自己的魅力闯出一片新的天地来。

　　很多人对《白蛇传》最初的了解源自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新白娘子传奇》虽然是一部电视剧，却具有很多音乐剧的特征，其中《渡情》等歌曲既脍炙人口，又能表现情节，这也暗示了电视剧与戏曲之间的关系，导演把戏曲搬上电视而不失其神韵，《新白娘子传奇》一部电视剧也称得上是一代经典了。此后，倒真的有几个版本的歌剧《白蛇传》问世，2023年，《白蛇传》还被改编为芭蕾舞剧成功上演，这也预示着这个古老的故事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斗转星移，“白蛇传”的故事已经流传了千年，《白蛇传》的戏剧也在舞台上风靡了三百多年，而白娘子敢爱敢恨，勇敢反抗压迫、追求爱情的精神也将一代一代地永远流传下去。很多年后，也许还会有更多形式、更多版本的白蛇的故事出现，也将有更多的人会被这段爱情故事所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