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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塘月·故乡圆
邓群晔
   画家吴冠中作品《怀乡》。资料图

  风掠檐角的黄昏,雨叩窗棂的深夜,被先祖轻拥过的平塘,总漫过记忆的堤岸——我的故乡,是梦里都要踮脚张望的地方。村南老榕如巨伞,浓荫铺展一亩余,守着邓氏子孙繁衍的故事,枝蔓间藏着“枝繁叶茂、代代俊秀”的祈愿;村东邓氏祠堂,青砖黛瓦浸着古朴,飞檐翘角透着庄重,琅琅书声曾漫过岁月,是族人祭祀与文脉的根。

  祠堂前近百亩碧水,藏着岁月过往,也映着晨昏清朗。曾几何时,平塘族人日子满是艰难:人丁渐旺,一分地、一亩田要养数张嘴;旱季里,族人得跑几十里排队取水,桶中水先供饮用洗脸,再顾禾苗;求医问药,需沿崎岖小道跋涉至镇医院,小病硬扛、大病犯愁是常态。落后如薄雾,轻笼这片土地,也压在族人心头。

  可邓氏子孙骨头里藏着不服输的劲,更揣着与祖国同频的热肠。从土改时丈量土地的算盘声,到联产承包后田埂上的秧苗;从改革开放初村口的第一根灯杆与自来水铺设,到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春风,平塘族人的脚步始终踩着时代鼓点。缺水,便跟着“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号召,合力修渠打井,男人们赤膊劳作,女人们提篮送瓜粮,引活水至田边、家门口;地少,便响应“科学种田”倡导,改良土壤、整坡为梯,塘边坡埂栽果树,让每寸土地都长出希望;缺医,便借着“赤脚医生”春风,请人讲卫生、教防疫,村委会辟出诊疗室,再小的病痛也有人管。拆陋房、修巷道,跟着“建设新农村”口号拾掇家园,“和邻睦里”“勤俭持家”的字幅贴在墙上,也刻进心里。

  一锤一凿间,局促与落后终成过往。如今的平塘,巷道整洁、新房错落,塘边有观景道与栏杆,榕树下设休憩石凳;水泥道通至镇医院,病痛不愁;孩子们在宽敞优美的镇中心学校课室读书,琅琅声比当年祠堂里的更清亮。平塘成了定安县龙河镇远近闻名的文明村,这蜕变里,有政策的阳光,更有族人攥紧拳头跟党走的笃定——祖国强,则乡土兴,平塘的每一寸变化,都是时代浪潮里闪光的浪花。

  小鱼跃出水面,溅起儿时欢闹;清风拂过塘面,漾开母亲唤归的声浪。山水低语、草木有魂,翠鸟掠水带起的清润,熨帖着心肺最深处的安宁。祠堂读书声、榕树笑语、塘水清响,是童年绵长的背景音,也是家族文脉流转的注脚。

  邓氏先祖踏遍千山寻至此,定是被这份钟灵毓秀打动。茅房陋室成华堂,家园牵枝成村落,祠堂在烟火中愈发厚重,老榕在岁月里愈发苍劲。推开斑驳木门,檀香与岁月气息漫来,神龛上先祖牌位前烛火不熄,映着“孝德传家”匾额,每道木纹都藏着家族根系。这里是祭祀圣地,清明扫墓归来的族人跪拜,年节香火缭绕着敬畏;更是文化核心,长老宣讲祖训,乡邻聚首议事,旧桌椅搭起的学堂里,“人之初,性本善”的调子混着蝉鸣与塘风,落进每个邓氏孩童心里。

  夏日午后,老榕浓荫聚满清凉。村民扛锄归来,坐进荫里摇蒲扇,汗珠子被穿堂风卷走。邓家大伯讲生产队趣闻,族兄婶算收成与来年希望,孩子们绕树追逐,蝉鸣与蛙声连成一片。祖辈说,塘风裹稻禾香,塘水淌岁月软,榕树根扎家族魂,祠堂青砖藏着后辈成龙的期许——这方寸启蒙,为一代代邓氏子弟铺就前路。

  当年祠堂里的朗读者,早已如榕树枝丫伸向远方。平塘邓氏子孙不负期许,考取功名者众,博士、硕士、学士带着荣光走向世界,散在政、商、科研、教育等各界,用学识与担当为家国添砖。从平塘水土长出的韧劲,从祠堂文脉汲取的赤诚,从未因离乡而淡去。

  离乡路越长,水塘、榕树、祠堂在心头越亮。能照见塘边晨雾裹着村庄酣睡,我曾踩露穿雾,看祠堂木门在晨光中推开,榕叶滚着露珠;能数清塘中月影被晚风揉碎又拼圆,当年趴在祠堂门槛看长辈理族谱的少年,早把“孝德传家”刻进心底;能触到塘埂泥土的软,混着青草鲜、泥土腥,还有祠堂的墨香与檀香,勾着游子往家的方向走。如今,父母双亲已仙逝,家乡成了故乡,而故乡的荣光,正顺着子孙足迹在更广阔天地生长。

  于我而言,平塘的好从不是传说的神奇:是母亲塘边捣衣的木槌声,敲在时光鼓上;是父亲风中的絮语,曾是最安心的歌谣;是祠堂戒尺与读书声,祭祀时族人齐诵的家训,激起一代代人对根脉的坚守。塘水洗去过往尘埃,洗不掉眉间乡愁;榕树撑过夏日清凉,见证家族兴旺;祠堂书香与檀香,浸润懵懂年华,托举后辈远方。

  如今身在异乡,我虽经刻苦钻研获牛津大学管理学博士学位与研修经历,但这一切都与平塘水如乳汁般的滋养息息相关。每一次回望,都望见平塘碧波流淌,榕树枝叶葱茏,祠堂青砖古朴。它们映着故乡模样,盛着我永不褪色的思念——那方水土的平安与暖,榕树下的惬意与繁衍,祠堂沉淀的庄重与文脉,从贫瘠到兴盛的时代印记,从攥拳到挺胸的家国脉搏,以及散在四方为家国奔走的身影,是刻在血脉里的纹,无论走多远,都在心头轻轻荡成一圈圈骄傲与牵挂交织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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