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王 姹　　图/海南日报记者 李幸璜  　　清朝同治年间的一个黄昏，时年七十岁的王映斗辞官之前，作了一个决定，便是开始修建一座豪宅。他手执清同治皇帝御赐的建房资财和图纸，委托族中子侄，回乡依图建房。两年之后，终于建成了这座当地绝无仅有的著名豪宅。那是清朝同治末年的事了。 　　光绪年间，对定安贡献最大的，要算这位清朝年间曾任过大理寺正卿的王映斗了。他致仕归乡后，从此不履公门，不问政治，一心著述立说，主编了定安有史以来内容最为丰富完备的清光绪年间《定安县志》，此间豪宅静伴他度过书香飘袅的晚年岁月。1878年，他带着深深的满足感在豪宅里走完了最后的岁月，终年81岁。 　　他身后的百年岁月间，这王氏豪宅又经历了怎样的沧桑巨变，他的后人由此承载了多少惊心动魄的过往？ 　　父子进士第  恢弘老爷屋 　　这座豪宅位于定安县定城镇春内村，占地2000多平方米，座西朝东，建筑布局成“品”字结构。前有风水塘，后有青山岭，足以荫地脉，养真气。地势由前而后次第高兀，蔚为壮观。豪宅装修所用木料皆为当时名贵的上等优质木材，所有巷道皆取大块青石条铺就，全无雕梁画栋，极显古朴典雅。豪宅还设有私家花园、藏书库和私塾，到处悬挂名人楹联和字画。花园的照壁上，赫然镌刻着王映斗的两个得意门生———清广东探花、岭南书画才子李文田遒劲俊逸的大“福”字，清状元梁耀枢题写的一副“名士种花无俗韵，书生为政有仙才”的对联。庭院幽深，曲廊迂回，六院两园七十二门的恢弘气势，使这座卓然玉立于附近民居之中的豪宅，显得尊贵独特，溢满书香气息。 　　此后的一百多年间，这间豪宅成为定安乃至琼崖民居建筑史上的一个典范之作，独领风骚，盛名不衰。 　　王映斗之子王器成，清光绪十八年（1892）考中了进士，系海南历史上最后一位进士，距他的父亲王映斗中进士的时间整整48年，王家父子成了海南明、清两代的七对父子进士中的最后一对。因此，豪宅又有“父子进士第”之称，方圆百里的百姓还把它叫做“老爷屋”。   　　1872年，对于75岁的王映斗来说，多少是有些失落的。一向清幽的故居豪宅，也似乎异常燥热。年事已高的他，几次上书朝廷请辞，最终如愿以偿。官场跌打滚爬多年，深谙为官之道的他，一旦脱离了熟悉的环境，心中还是有些茫然失落的。在坐看日升日落的豪宅里，回想如烟往事，唯一感到一丝安慰的，便是两度在广东越华书院掌教期间，培养了一名状元、一名探花，以及一大批进士、举人和秀才，另外就是这间由皇帝御赐图纸和赏赐钱物兴建的豪宅。 　　光绪年间，对定安贡献最大的，要算这位清朝年间曾任过大理寺正卿的王映斗了。他致仕归乡后，从此不履公门，不问政治，一心著述立说，主编了定安有史以来，内容最为丰富完备的清光绪年间《定安县志》，共十二卷，此间豪宅静伴他度过书香飘袅的晚年岁月。 　　1878年，这位一生造诣卓著的他，带着深深的满足感在豪宅里走完了最后的岁月，终年81岁。 　　家道中落  子孙抗日 　　王映斗一死，家道中落。1939年2月，日军侵琼。王映斗直系曾孙王震昌以“忠义倡导乡人”，支持儿子带领乡民抗日。儿子“以抗战守土，为敌仇视，迭搜劫其家”，豪宅几度被焚烧，家中所有珍藏的名贵珠宝、古董字画悉数流失。最珍贵的文物中，有清同治皇帝御赐的一块玉如意、一幅慈禧太后亲手绘画并题诗的《话梅图》,以及一套完整初版的《四库全书》。 　　自此，王震昌及家人为躲日军搜捕，流离颠沛，困苦备尝。有一次，日军侦知王震昌归乡，“遂发卒围捕”。王震昌奔避不及，逃至村外田坎边，中弹伏地，日军劝其顺降，被其“嗔目怒骂”，日军愤愤离去，王震昌“亦随而殉国”。他下葬时，时任国民党守备司令王毅、定安县长钱开新分别送来两块悼念碑石，碑文赞之曰“天地正气兮，民族精神。峥峥狱狱兮，炳若日星”，该碑石至今仍存立于墓前。 　　1940年初，王映斗的直系亲属已然开枝散叶，颇为兴旺。仅“衍”字派的男孙就有二十人，同辈女孙就有十一人。但王家也已到了生活困顿、仅剩空壳的地步。“衍”字派中的王衍端，绝对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从许多以他为版本且广为流传的故事中，可见端倪。 　　王衍端，便是王震昌那个带领乡民抗日的儿子。他眉宇轩昂，仪表堂堂。村人回忆他时说，他经常拄着一根“文明棍”（时兴的弯头拐杖），喜穿一身白色丝绸衣裤，衣袂飘逸，神态威严。傍晚时分，许多收工的村民，还经常在村道上遇到过正在散步的他，一看边上有许多兵丁，不敢细看，就匆匆走了。 　　日军侵琼时，已当小学教员的王衍端辞去教职，毅然参与国共联合抗日，担任国军定安抗日游击队队长。他率一支王家后人誓死不领日军良民证。日军视他为眼中钉，多次到豪宅搜捕他，因乡人报信，均未果。他的父亲王震昌和弟弟王衍文却因此皆被日军所杀。 　　王衍端二十岁时，娶了岭口女子莫如月为妻，夫妻感情笃厚，生育一男三女。如月酿得一手好酒，帮衍端做点小买卖，发了点小财，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祖存的土地到了这一代，已所剩无几。王家后人在这间被称为“老爷屋”的大宅院里，过着十分拮据的日子。后来，王衍端将父亲王震昌十三岁当孤儿时曾卖掉的几分土地赎回，连同刚买的共有二十多亩土地，王衍端开始养蜂、养鹅、养猪、养白鸽，种植龙眼、荔枝、甘蔗、椰子和海棠，做酿酒生意，闲暇之时放贷收贷，后来终于家道转殷。再加上王衍端仗义疏财，广结人缘，豪爽磊落，像条铮铮汉子。一时来府上造访的亲贵高朋不断，人们恭敬地喊他为“端哥”。可谁知道，时代风云的变幻莫测，后来的命运如此曲折，竟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王衍端与王俊才、吴科道、王平是同窗好友，三人曾劝说王衍端一起参加共产党。王衍端犹豫了许久，考虑到当时的身份和整个家族的原因，最终还是放弃了。然而王俊才、吴科道、王平等共产党员在当地的许多活动经费，包括购买枪支弹药的费用，均得到王衍端暗中鼎力支持。王衍端利用国军游击队长职务之便，周旋在危险的边缘地带，如履薄冰。 　　上世纪50年代初，王衍端因身居豪宅，家产颇丰，又当过国民党游击队长，被定罪为反革命和恶霸地主。囚车押至仙沟墟旁的刑场时，他的神情还是往常一样泰然若定。数千人赶来目睹这个传奇式人物的最后时刻，那一年他年仅41岁。 　　王衍端在豪宅里的故事很多，倒有故事真实流传了下来。有一次，王衍端手下的两个兵丁到一农户家里敲诈猪仔，烤成香喷喷的乳猪吃。王衍端听罢，下令所有兵丁列队，让农户辨认。见王衍端暴怒，开枪欲毙兵丁，吓得战战兢兢的农户，反过来替两个兵丁百般求情。王衍端重罚兵丁后，自掏腰包赔偿了农户的猪仔钱。 　　斜阳荒草  曲终人散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豪宅再度从前尘旧影中浮出，成了引人注目的地方。县里学校每年开学的必修课，便是带领学生徒步到春内村的地主豪宅参观，听村民忆苦思甜。实际上，豪宅历经几次战乱和烧毁，只剩下了几间老屋，破败凄凉。偶尔见到残垣断壁上曾经精美的异域图案，才依稀可辨当年的模样了。　　 　　1993年秋天的一个黄昏，春内村收到一笔奇怪的二十万元匿名汇款单，指定这笔钱是用来修村路的，一时众人哗然。面对这笔当时从天而降的巨款，村人兴奋不已，揣测无果。许多年后，村人才恍然发现，这笔匿名汇款单的主人，正是当年大名鼎鼎的王衍端的儿子、沦落外乡多年、并以修理工为生的王培庆，他将积攒多年的血汗钱，寄回了那个令他刻骨铭心一生的村庄。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曾经经历过怎样的困惑和挣扎。问及家族往事，王培庆的言谈中透着无奈和酸楚，云淡风轻的叙述中，却不见半点不满和怨恨。 　　暮色苍茫，枯藤老树昏鸦，颓廊败墙破瓦。凝固的历史中深藏的那份苍凉与肃杀，使你不能不为之动容。这世上有太多的美，是一种难以复制的残缺的美。因此，最好不要有太多的人去惊动它，就让它静静地湮没在古城外的斜阳与荒草之中…… 　　王映斗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