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石莉萍 　　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她的手呼应地翻转，然后，是十指相扣。他的手是微凉的，有渐渐冷下去的生命的火，她的手，则是暖的，包裹在他的爱与不舍里。然后，他们躺下来。光，暗下来，死亡的气息伴着瓦斯的气息，覆盖一切。 　　看到这里，假如，你没有落泪，那么，你真的是铁石心肠。 　　韩国电影《我爱你》，是我最近看的电影里落泪最多的。其实，早已习惯性地抵制韩剧的煸情，但是，依然被四个老人的故事感动。 　　1 　　我喜欢的作家张中行先生，在暮年时接受记者采访。记者问他：“您认为人的一生中爱情、友情、亲情，最重要的是哪一种情感？”张先生回答说：“我想还是异性之间的男女情感。”记者可能觉得不太相信，便又问：“您说的这种男女之情在年轻时候当然是最重要的，那么对于老人来说，哪种情感最重要？”张先生依旧答道：“我想还是男女之情。” 　　最初读到这些文字时，我感觉到一个老人的固执和可爱。九十多岁的老人，如此不舍男女之情，我又有点疑惑。但是，事实也许就是这样，只是，多年以来，我们可能忽略了，我们可能以为，老人，只需要衣食无忧，儿女孝顺，就可以了。 　　《庄子·大宗师》里说：“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在庄子的文字里，老，是上天让人在一辈子的劳碌后得以佚乐的方式，可以安享暮日里的阳光。庄子的境界是安静的，连死，在他笔下也不过是安息，而安息是如此的令人放松。但在现实的社会里，老，是一瓶百味杂陈的调料，倒在老人的餐盘上，虽然盘子上面食物丰盛，但是，老人却无法下咽。 　　首先，是寂寞啊。儿女长大成人，在相片里的团聚是常态，在生活里的别离是常态。一个家，越走越空，空到寂寞占满空间。电影中，给人看车的他下了死的决心，把一家人召集在一起，看着儿女成行，老人落下泪来。年老的妻子是老年痴呆，只是傻傻地乐，在家门口送走孩子们，她还在鞠躬，说：谢谢光临。而她，仍是他当年美丽的女孩，跟所有女孩一样，轻盈，灵秀。年华老去，只有对他的依恋，永远不变。 　　“我是个胆小鬼，没有你我怕活不下去。所以，要紧紧抓住我的手，知道吗？我们，下辈子再见。”相伴了一生，即使她已无法呼应他的喜乐，甚至，连生活都无法自理，但是，依然习惯地对她说一天做过的事情，睡下来时，依然会牵着她的手。如今，她已身染绝症，虽然，他还是健康的，不过假如没有了她，伸出去的手，能握住什么呢？ 　　那样的一种死亡，既凄凉，又安详。令人鼻酸，又令人神往。如何，能爱一生，爱到不忍放手，即使是死亡降临？ 　　2 　　记得很早之前，住在北京所谓的大杂院里，邻居家是一对老人。儿女只在周末回来。平日里，老两口总是一个前门，一个后门，一坐就是一天，也没有多少话。前门正对着大街，老头儿一言不发地坐看街景，后门，在院里，老太太坐着择菜或者做别的家务。那时，刚结婚没有多久，也曾想过，老了，就是这样吗？曾经的如火一样烫的爱呢？后来，老头先走了，没两年，老太太也走了。人到中年，渐渐懂得，最后，只要知道那个人在，就是安心。爱情，改变了方式，消蚀了火气，但是，并不是不在了。 　　那是生死不渝的一种爱。片子里的另外两个老人，却告诉我们另一种爱。曾经，他们也有家，有爱的人，但是，死亡或者意外，让他们爱的人离开。在孤苦寂寥中，他们相遇，在风雪的寒冷里，在暗夜的灯光下，慢慢走近。 　　金满硕与宋唯你，演绎了一出夕阳里的恋歌。不能不说，这曲恋歌里，已经拔除了许多尘世的纷扰。他们身边的人，都是善良而淳朴的。没有人笑话，也没有人阻挠。有的，只是善意与温暖，这是电影，在真实的世界里，两个老人的爱情，会复杂得多。但是，电影不就是从生活里抽离出来的吗？如同星光或者萤火，即使微弱，也可以照亮一点暗夜，电影，与其他的艺术，不就是让我们不那么绝望的吗？ 　　与年轻人一样的猜疑，患得患失，一样的浪漫与喜悦。老头儿送的发卡，在夜里簪在发间，能让老太太做一个安甜的梦；而老太太送的手套，老头儿一刻都不想摘下，是炫耀爱意的资本。两个人珍视的礼物，虽然廉价，但如同钻石一样闪亮，并且，更加珍贵。 　　当他们一起坐在桌边，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摇出情意。金满硕终于说出：“我爱你，亲爱的”。那是年轻人常说的甜言蜜语，以前，也总以为与老人绝缘。但那时，在老太太的泪光里，我深深懂得了张中行先生的话语，老人，也需要男女之情，或者，比年轻人更加需要。在暮年的枯寂里，只有同样走过那么多日子的人，才会更加深切地懂得对方的需索，珍惜在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钟里的情意。 　　死亡，是所有人都跨不过去的门槛，对老人来说，这门槛更是如此的近，近到能听见死神的喘息。沉浸在爱的暖意里的老人，目睹另一对老人的离去，目睹老人对晚辈们的体恤，目睹儿孙们的漠然，凄凉，只有他们自知。所以，当老太太执意要回乡下，老头儿发怒之后，终于还是开车将她送回了茅屋。也许，分离，会使最后死别时的痛减轻一些？ 　　3 　　如何面对生离与死别，其实，我们都做不太好，最终，我们大都是勉强面对命运的安排，不甘，却也无奈地应付。许多时候，我们准备不好，或者，我们永远也准备不好，因为，那是我们不愿面对和开启的门扇。但是，在电影里，我们可以做得比较漂亮。所以，这部电影，有一个温暖的结局。像著名的影片《ET》结局里那样划过金黄色月亮的剪影，是骑在摩托车上的两个老人，他们的脸上溢满笑意，轻盈地飞起来，飞得那样高远，又那么满足。 　　近来，常常听一个中年歌手的歌，她叫黄小琥。有一首歌，她唱得深情婉转，歌名叫《伴》： 　　如果命运可以定做 　　如果有另一次选择 　　我想我还是会把手让你紧握 　　快乐地陪你去坎坷 　　就算你有天变落魄 　　就算你老得不能动 　　我想我还是会挽着你看日落 　　你的心疼在泪光中 　　…… 　　假如可以有另一个选择，像歌里唱的那样，有没有一个人，你可以把手交给他紧握？他的手覆盖上你的手，然后，十指紧扣，你跟着他，走到哪里，走到何时，都不会厌倦？最后，你与他，一起执手看日落，看成一幅剪影，温暖在别人的心头？ 　　影片是韩国春季档最受好评的票房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