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逝,诗心永存。为表达对诗人汪国真的缅怀和悼念,4月27日晚上,由“两岸诗会”组委会、省诗歌协会、省司法文联、海南广播电视总台音乐广播主办的“跨越尘世,出发去远方——‘桂冠诗人’汪国真追思会”在海口举行。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诗人汪国真见面,是在去年年末于海口举办的“诗意中国:两岸一家亲,共圆中国梦”2014两岸诗会上。他作为“桂冠诗人”获奖者之一,参加了诗会的全部活动。
记得那晚举行的颁奖典礼堪称诗歌盛宴,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到“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从“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到“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从“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到“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听众无不陶醉其中,牵肠挂肚。
然而全场的高潮,是穿着一身朴素黑衣的汪先生从幕布后款款走出,那顷刻爆发的掌声和呼喊至今仿佛还响亮在我的耳边。
海南,处处充满诗意
那并不是汪先生第一次来到海南。碧蓝的海水、和煦的暖风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水汽都为他营造了“归乡”的氛围。这年的两岸诗会上,他获评“桂冠诗人”,更是留下了与海南永远的缘分。
在诗会的一次间隙,汪先生离席去往走廊小憩,我跟过去请他谈谈海南。对这片从来都是向他敞开怀抱的土地,他一开口便充满深情:“在这里,我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满诗意。不论是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还是淳厚古朴的风土人情,都是足以唤醒游子乡情的故土印记,都能激发我的创作灵感。”
聊到这里,汪先生回忆起自己在2013年4月参加第23届书博会前,曾经专门为海南创作了一首诗——《海南,我们来了》,“在诗中,我提到了五指山、万泉河、南山寺、鹿回头,将童年的向往和后来多次亲临海南游历的情感,都融入了这首诗。”
专程从深圳赶来参加追思会的李艳平是汪先生生前的诗友,也是为邀请他参加两岸诗会而奔走的“牵线人”。夜色中,她的眼里有泪光闪烁:“汪先生在诗会期间对海南流连忘返。今年春节期间,他又拖着病体为赴另一个诗歌活动的邀约来到海南,可以看得出是真心喜欢这里。”
李艳平说,最后一段在海南的时光,汪先生曾多次提起,希望在这里寻到一个原生态的地方,让他能够静下心来生活和创作,“我们甚至连地方都选好了……”
这不是李艳平所知的,汪先生留下的唯一遗憾。惊悉汪先生病逝后,她曾与其家人有过短时间的电话交谈。其家人称,汪先生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自己未能实现的音乐梦想。
原来,汪先生除了作诗、作画和喜作书法之外,还擅于谱曲,作品曾被收入中国音乐学院的教材。从2001年开始尝试作曲至今,他已完成了小学生课本80首古诗词和中学课本86首古诗词的谱曲,只为让更多的孩子熟悉并喜欢古诗词。
他把这当成社会责任和使命。于是,每与知心好友见面,汪先生总要摇头晃脑地默诵他辛苦配给古诗词的曲子,哪怕被人调侃“像和尚念经”,他也不恼,只说“你小子一点音乐细胞都没有。你仔细听听我这儿的和弦,这儿的旋律……”
挂了电话,李艳平再也抑制不住奔涌的泪水。汪先生的遗憾,又何尝不是她的痛楚——她联系深圳交响乐团与汪先生携手打造的“汪国真诗书画交响音乐会”原定于5月初举行,如今已万事俱备。
那灵动的乐音里,处处可闻海南留给汪先生的,魂牵梦萦的美好。
诗歌,要被人民承认
追思会那晚,月影疏离,诗句如水随哀乐流淌在沉静的院落之中。
“我微笑着走向生活,无论生活以什么方式回敬我。报我以平坦吗?我是一条欢乐奔流的小河。报我以崎岖吗?我是一座大山庄严地思索!”一首首汪先生的经典诗歌被深情吟诵;“你说,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是,但是,我如何也无法‘意料’,你走了。”一段段悼念汪先生的文字被泪水浸染。
1990年5月21日,学苑出版社出版了汪国真的第一部诗集——《年轻的潮》,继而轰动了中国文坛。当时,诗歌界有一个说法:“海子死了,汪国真诞生了。”喜爱汪先生的诗迷们甚至将那一年称作“汪国真年”。
好评如潮水涌来。作家黄晓华就曾撰文感情丰富地评价:“汪国真的诗有一种哀婉的内核,仿佛一清早起来回味昨夜温婉的梦境。他从现实中选取带泪的花草,忧郁的
大海与沉幽的梦,穿缀在他完整的音韵里,韵律缓缓,如同老人舒缓的语调。”
但不可否认的是,文艺评论界也有过批评的声音,认为汪先生的诗“过于直白”、“浅陋”,甚至“根本就不能算诗,只勉强算是心灵鸡汤”。
汪先生向来是不予理会的,如同诗人远岸为他所写的悼诗——“你眼里总是那么欢欣鼓舞,你脸上总是那么春意盎然”。他只沉醉于写啊写,将对生命的热爱,对远征的向往泼在纸上,随风遥寄给前方懂他的人。
有人问得多了,他便如戏谑一般轻声说:“人民说你是诗人,你就是诗人,不被人民承认你就什么都不是。判断一个文艺作品最终的、权威的评论,一个是读者,一个是时间。”
汪先生是从不自轻自贱,但也绝不自吹自擂的。他成竹在胸的背后,是25年间,仅《年轻的潮》一册诗集就连续再版5次,印刷超过60万册;他笃定前行的背后,是对诗歌自有一份理解:“优秀的诗歌不仅仅是为提升文学和艺术修养,更重要的是,它能够让人们的心灵,在遭遇困难和挫折的时候,有一种坚持,一种执着,一种淡然。”
你还记得他的《思念》吗?追思会那晚,一个年轻的女孩在折给他的纸鸢上,默写了其中的句子——“相聚的时候,总是很短。期待的时候,总是很长。岁月的溪水边,捡拾起多少闪亮的诗行。如果你要想念我,就望一望天上那闪烁的繁星,有我寻觅你的目光。”
她一边写,一边用左手压抑心房:“幸好,您没有把一切都带走,这些诗句足以给我们安慰。”
告别,留下光明美好
大多数人知道汪先生去世,第一个反应便是震惊。因为即便是在汪先生离去前最后半年,与他有着频繁交往的李艳平,也不曾获得一丝他患病的消息。
作家张宝瑞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今年1月份,他照常给汪先生去了电话问身体如何,换回的却是长时间的沉默。到了2月份,电话就打不通了。再后来,他从汪先生的新书《青春在路上——汪国真新诗精选》的责任编辑那里获知,汪先生嘱咐所有知情人对他的病情一定保密,“我想,他只愿把光明美好的一面留给大家。”
写到这里,禁不住想起汪先生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
2014两岸诗会暨桂冠诗人颁奖典礼晚会现场掌声雷动,有人在台下情不自禁地呼喊他的名字。而汪先生依旧不紧不慢,慢步径直走到舞台中央,轻轻举起话筒便开始吟诗,仿佛面前空无一物亦无人喝彩——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不知从哪一句开始,有人沉默,有人热泪盈眶,有人开始跟着背诵。可那声音很轻,就像怕惊了台上的汪先生一般——他念到动情之处,轻轻闭了双眼。
后来,典礼继续进行,汪先生配合着晚会的流程,上台领奖、与人合影,一遍又一遍对着镜头报以微笑,一件又一件满足诗迷的请求。再晚些时候,典礼结束,人都散了,我经过后台准备回家,隐约见到一个角落里有人孤单单坐在铁制的长凳上。
是汪先生。身边没有助理、诗友、诗迷,只一个人坐在那里,低头望着手机。12月的海南,深夜已经起了凉风,他依旧只穿着那件黑西装。
就这样注视不到一分钟,敏感的他抬头望过来,疲惫地又微笑:“是你啊,你好。”
“您好,汪老师。”还凭空张了张嘴,却不忍再追问什么。因为我突然觉得,那个笔尖如有千钧之力的他此刻是那样寂寞又孱弱。而且,我至今无法接受,那竟是我与他最后的对话,最后的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