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这部出自一位很特别的中国作家的新作,是在《中华读书报》今年3月份的月度好书榜上,这多少让人感到意外。意外当然不是因为作品的上榜,而是在我们这些熟悉这位作家的读者看来,他怎么就突然拿出了一部“另外”的作品。
这部“另外”的作品,首发在2015年第2期《人民文学》,后被2015年第3期《小说月报》头条转载,又于今年1月由明天出版社出版单行本。其间,因为作者的特别以及作品的特别,已经引起媒体和读者的特别关注。这位特别的作者,他不仅是一名少数民族作家,而且还是茅盾文学奖获奖者,属于写“大作品”的成年作家。而作品的特别在于,它似乎一改作者往日的“民族史诗”写作路线,别开生面地给我们带来了一部“儿童文学”。
阿来是藏族人,1959年出生于四川省马尔康县,一个聚集了藏、羌、回、汉等民族的多民族居住区。跟很多开始做作家梦的青年一样,早期的阿来不只写小说,也写诗歌、散文,曾在当地的《草地》文学杂志做编辑。但那时的阿来还谈不上什么影响和名气(尽管他曾经参加过诗刊社第九届“青春诗会”),默默无闻的准备期至少持续到他35岁时即1994年。那一年,他写出了长篇小说《尘埃落定》。而就是这一部作品,即将改变他的命运。
或许真的是存在着某种顽固的规律,很多大作家的首部大作的问世都很曲折,阿来也不例外。长篇小说《尘埃落定》完稿后,阿来开始到处投稿,却不断地被冷眼和退稿。没有人看好这部后来成为名著的作品。这段沮丧绝望的日子持续了三年,直到遇到时任《当代》编辑的周昌义和洪清波。据作家徐坤在《尘埃如此落定》(载2010年9月9日《人民日报》)一文中回忆,周昌义、洪清波两人将阿来的这部“疲惫的书稿”收下并背回了北京,推荐给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高贤均。高贤均又将它推荐给当时的《小说选刊》编辑关正文,随后在《小说选刊·长篇增刊》上选摘20万字,再后来才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2000年阿来41岁时,《尘埃落定》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他因此成为该奖历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
2012年秋天,在四川省平武县的一个笔会上,笔者第一次有缘见到阿来先生。他给人的印象是不太像一位已经影响至海外的大作家,也更不像一位已经是省作协主席的“领导”。他不爱讲多的话,内敛而深沉,只是从骨子里透露着天性般的“卓尔不群”。果然,在随后的采风路上,他带着相机离开大队伍,走向了小路与幽林深处,去寻找他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与风景去了。我当时在想,还很少见领导这样带头不讲“纪律”的。这是一件小事,但却将阿来先生的形象特别难忘地刻画在了我心里。我想,这就是阿来吧,他的作品另辟蹊径,他的言行也与众不同,他是一位真实的作家。阿来有着艺术家的纯粹,在他现在那样的环境和位置,始终做到沉静的状态很难,难于常人和绝大多数创作者。
他这部以“虫草”为线索的中篇小说,讲述了藏族小学生桑吉为了替奶奶治病、让姐姐有新衣服穿,而逃学去挖虫草赚钱求生计的故事。故事反映的既是一个孩子眼里的充满着美好愿望的“温暖”的纯真世界,又是一个充满着俗世物欲的“复杂”的成人世界。“虫草”代表的是处于特定环境藏区的人民最基本的生存与物质需求,而“虫草之旅”则象征的是从理想到现实之间的曲折艰辛。作家阿来将这样一个具有寓言色彩的故事,安排在一个原本品学兼优、对生活充满单纯情感的孩子肩上,自然是意味深长的。它指向了我们生命意义的源头,又将对存在的追问寄予了某种隐喻意义的美好未来,这正是作为一部冠以“儿童文学”之名的中篇小说的一种大胆尝试与高明之处。
“写作中,我警惕自己不要写成奇异的乡土志,不要因为所涉之物是珍贵的食材写成舌尖上的什么,从而把自己变成一个味觉发达,且找得到一组别致词汇来形容这些味觉的风雅吃货。我相信,文学更重要之点在人生况味,在人性的晦暗或明亮,在多变的尘世带给我们的强烈命运之感,在生命的坚韧与情感的深厚。”阿来在自序《文学更重要之点在人生况味》一文中的这一段“夫子自道”,足够清楚地表明了他的写作态度。他是要以一个看似轻松的“入口”,来反映原本很边缘的“边疆地带”在这个消费时代的环境演变与文化消融。而正因为人生百味杂陈,人间悲苦无常,人们在历经心酸之后对于温暖的向往,就变得更加的令人感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