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弢读俞平伯的文章较早,偏爱他的散文和诗歌,尤爱读他的散文集《燕知草》,觉得其中的散文雅致蕴藉。1936年,俞平伯的《古槐梦遇》出版后,唐弢开始和他通起信来,还寄去一张宣纸请他题写条幅。俞平伯欣然答应,给唐弢写了一张题名为《临枯树赋》的条幅,50多字,笔致潇洒遒劲,睹者无不称赞。自此,他们便开始了书信往来。
1944年10月16日,唐弢等人从上海到北平处理完鲁迅藏书问题后,唐弢忽然想起该探望一下住在北平老君堂的俞平伯,便独自驱车去古槐书屋。两人虽早有书信往来,却无暇见面,这次正好有空,机会难得。唐弢刚到老君堂,俞平伯就从里屋缓步迎了出来。唐弢随他进了书屋,谈了一点上海的情形,又问及北平几位熟人近况,俞平伯如实相告。谈话始终沉浸在一种舒缓平和之中,如饮淡茶,令人回味不已。
告别时,唐弢留下从荣宝斋购得的宣纸,请他写几首诗。俞平伯问了唐弢在北平的地址,颔首应允。18号下午,也就是两天之后,唐弢回到他住的西总布胡同,见到了俞平伯留下的名片和字幅。回访的俞平伯刚走,唐弢没遇上。字幅上有三首诗,其中一首是:野塘十顷几荷田,一水含清出玉泉。菱蒂无端牵旧恨,萍根难植况今年!红妆飘粉谁怜藕?翠袖分珠不是圆。莫怯荒城归去早,西山娟碧晚来鲜。唐弢读了非常高兴,“藕”谐“我”,“圆”谐“缘”,用苏州土话念起来更有韵味。后来唐弢离京回沪,临行前写了一封信辞行,信末也附了一首诗:词赋名场心力残,玉泉裂帛听终寒。霜风红遍西山路,莫作江南春色看。用诗唱和,来表达共同志趣,也是他们真诚相待、坦率相见的真挚情谊的表现。
众所周知,唐弢书话写作独树一帜。抗战胜利后,在当时较有影响的一本周刊《时与文》(总出71期,历时一年半:1947年3月至1948年9月)中唐弢写俞平伯的书话有两个小题:《俞平伯散文》、《冬夜》。在《俞平伯散文》中唐弢提到散文集《燕郊集》:“平伯字本秀丽,年来更趋平实,用作书面,醇朴可喜。此本内容与丛书本无异,惟丛书本印刷不佳,间有阙字,此本则完全补足,且所用道林纸质纯色白,远较丛书本之米色道林为佳,友人黄裳亟称之。”在《冬夜》中写道:“平伯有诗集曰《冬夜》,曰《忆》,曰《西还》,此后真的不曾再出诗集。《忆》在前面已经读过,《西还》一集,至今未得。萧缩寒斋,固是书海一夕而已。”唐弢对俞平伯文字的欣赏珍视以及熟稔程度,可见一斑。解放后,俞平伯和唐弢同在一个研究所工作。俞平伯研究《红楼梦》,曾有个著名观点:“《红楼梦》的伟大就因为它是一部小说。”唐弢特别佩服俞平伯这个言简意赅的观点,认为这句话就足以证明他确是一位了不起的“红学家”。
在十年动乱期间,两人同住在一个“牛棚”里,说起往事,恍如隔世,许多已经记不清楚了。俞平伯伉俪情深,当时每星期必给夫人许宝钏写信,有时还缄入一首旧体诗。唐弢那时病情严重,由最小的孩子送饭,俞平伯信任唐弢及他的孩子,托他的孩子将信带到外边,代为投邮。每周一次,从不愆误。唐弢每次对他的儿子总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别把信弄丢。俞平伯后来也是特别感激唐弢为他默默做出的一切。
唐弢与俞平伯半个世纪的友情大都蕴含在平平淡淡的来往的诗词与文章中,像水一样清澈透明,能经受时间的考验。他们彼此信任,相互欣赏,这份别样情谊同样也能打动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