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半百，遇见的老年人成千上万，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少，老家阿云婆是其中一位。阿云婆离开人世多年，我离开老家也多年，但她的言谈、神情、举止却深深地烙在我心底。

　　阿云婆一辈子生活在农村。阿云婆家与我家仅相隔七八间房屋，但她的名字我至今叫不上来。“阿云”是她儿子的名字，“婆”是对她的尊称。老家有个习惯，不许晚辈直呼前辈名字，否则，对前辈不敬。有时候，个别晚辈直呼另一家前辈的名字，其晚辈看见了就跟你过不去。有几次，年龄差不多的孩子直呼我父亲的名字，我立即拿起石子奋力追赶，表示强烈抗议和维护前辈尊严，直至他们跑得无影无踪。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耕牛属于生产队所有，为方便生产、运输等，生产队将耕牛分到各家各户看管放养。那时候，阿云婆六十岁左右，负责放牛的活。我在村小学读书，边上学边放牛。阿云婆个子矮小，但轻巧灵活，声音也尖，我们放牛孩子都称她“好声音”。放牛时，遇上阿云婆，她会给我们讲故事，组织我们活动，引导我们做事。这些记忆，已过去了四十多年，却犹如昨日。

　　放牛吃草的地方很多，有些时候要到离村两三公里的毒屯坡。去那，要经过两个岭岗，山路窄小弯曲，杂树多且阴森，我胆子小，一听到咕咕叽叽的鸟叫，或风吹树枝，或老鼠松鼠突现就胆寒心乱，脚步沉重。没有大人带路，我们这些孩子不敢去那里放牛。

　　阿云婆知道我们有“心事”，就给我们讲了无数关于村里闹鬼神的虚事，以证世上没有鬼怪，给我们壮胆。

　　冬季时放牛，阿云婆经常带上一个麻袋和一些红薯。将牛赶到坡上安顿吃草后，马上找个低洼挡风地让我们避寒，并将带来的麻袋给我们保暖。放牛娃都在野外午餐，阿云婆和我们一起。她会在野餐的间隙教授我们防火的知识，她说坡上草木干枯，千万不要失火烧及树木。否则，会受重罚，不仅要被理光头，还得走村串巷接受防火教育。待干木柴烧成炭，阿云婆开始烤红薯。在我们分享香喷喷的烤红薯时，阿云婆却独自到坡上看守忙着吃草的牛群。童年的时光缓慢冗长，阿云婆在我们心里留下了许多温暖和快乐。

　　一个夏季的中午，我们正在放牛，突然，天上电闪雷鸣。我们下意识地往那几棵大树的方向争先恐后地奔去。阿云婆看见了，着急，拼命地喊叫“不要去大树下，不要去大树下……”我们闻而不听，只顾奔跑。阿云婆更急了，哭喊着求我们停下。在我们因阿云婆的哭喊而迟疑的瞬间，在离那几棵大树还有十多米的时候，一道弯曲的火光突然从树上一闪而下，沿树入地，倏地雷鸣震天，尔后传来一股焦味——那些大树就这样被雷劈裂烧焦了！我们当时吓得魂都没有了，个个呆如木鸡，再说不出半句话，那种恐惧，一生难忘。

　　雨停后，阿云婆告诉我们，阴天下雨时，雷公常常发火，这时候，千万不要到树下去躲雨，否则，会被发怒的雷公惩罚。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读了许多书，才知晓电闪雷鸣是一种自然放电现象。阿云婆对这种自然现象其实一无所知，但她能使用民间传统的说法教授我们生活的常识，也算得是我们的启蒙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