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王凯

　　今年是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和文艺理论家巴人（王任叔）120周年诞辰。多年前我在浙东旅行，曾经偶然走进他的旧居。这是一所颇有些年头的老房子，据说是巴人先祖王钫所建。王钫是明嘉靖年间进士，曾任工部尚书，所以这座宅邸又有“尚书第”之称。巴人故居就位于“尚书第”中的一座二层楼房，他在这里度过了青少年时代和晚年，这所斑驳的老屋见证了他一生的风风雨雨。

　　出生即开始传奇

　　巴人故居位于宁波市奉化区大堰镇大堰村，属于典型的浙东民居，马头墙、青瓦顶，坐北朝南，为木结构两层楼房，共两间一弄。房子面宽8.25米，进深6米，占地109平方米，建筑面积170多平方米，有卧室、书房、用餐室和陈列室。这所老宅已被浙江省人民政府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巴人故居”几个字由浙东书风开创者、著名书法家沙孟海先生题写，室内陈列着中央政府的任命书、巴人著作、相关书籍、原始照片和部分手稿，每天都有国内外游客慕名来访。

　　老房子依山临水，小溪潺潺，草木葳蕤，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去处，120年前的初秋，巴人就诞生在这里。据说巴人出生时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大家都以为是个死婴，直到抱到山野掩埋时，他才发出第一声啼哭——这个不平常的开端为巴人的传奇一生埋下了伏笔。

　　大堰王家是当地有名的望族，读书从政者很多，到巴人父亲这一辈，家道虽然中落，但还有十几亩水田，两片竹山，也还算是小康之家。14岁时，巴人考入位于宁波的浙江省第四师范学校，开始接触一些自然科学知识，也学了一点英文。其间，巴人爱上了一位名叫金瑛的女孩，她是浙东才女、奉化女校校长王慕兰的弟子，明眸善睐，让人喜欢。许多年后，巴人作品中经常出现一位名叫“莺子”的人物，其原型就是这位金瑛姑娘。

　　就在巴人陶醉于甜蜜爱情的时候，他的母亲为他包办了一桩婚事，新娘是姑母的女儿，比他大三四岁。巴人当时还不懂得反抗封建婚姻，只是对家庭生活充满了苦闷，多年以后，他在《自传》中回顾了这桩没有爱情的婚姻：“女人对族姑颐指气使，斥骂随之，为我所不满，因为之劝导，反遭白眼，因而相赌气，一个多月女人竟以自杀相威胁。”这种姻缘自然不会长久，后来巴人参加革命离开了故里，两人之间再无交集。

　　笔名“巴人”源于《阿Q正传》

　　师范毕业后，初出茅庐的巴人离开老宅，辗转浙江各地教书，其间开始接触《新青年》《时事新报》《文学旬刊》等进步书刊，受到新思想的启蒙教育，接受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倡导的民主和科学精神。巴人从创造社作品中感受到浪漫主义的气息，从文学研究会沈雁冰、郑振铎的言论里，接受了文学必须深入生活的观点。1922年，巴人在北京《晨报》上读到署名“巴人”的鲁迅作品《阿Q正传》，思想受到极大震动，深感新文学作品的巨大力量，从此立志献身新文学事业，做一名新文化运动战士，这也是他后来以“巴人”为笔名的主要原因。

　　1920年代初期，巴人埋头学习新文学，在《文学旬刊》等报刊发表了大量新诗，并由郑振铎介绍，加入了文学研究会，结识了沈雁冰、叶圣陶等人。1924年暑假后，巴人应四明日报馆之邀，担任报馆地方编辑并主编《文学》副刊。在《文学》上，巴人大力宣传文学研究会的主张，编发了不少带有革命倾向的文学作品。此间，巴人接触了许多共产党人，1924年底，他经人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27年，巴人出版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监狱》，此后又创作了短篇小说集《破屋》《殉》《影子》和中长篇小说《死亡线上》《阿贵流浪记》等。这些作品以其亲身经历，刻画了大革命时期浙东地区的阶级冲突和社会风貌。不久，巴人又以满腔热情写成长篇小说《土地》（又名《莽秀才造反记》）初稿，描绘了1903年浙江宁海人民在秀才王锡彤带领下壮烈起义的英雄事迹，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家乡父老的同情和热爱。不久，巴人东渡日本，与朋友一起在东京郊区自学日语，并参与了社会科学研究会活动。这一阶段，他学习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绪论》、布哈林的《唯物史观》等著作，翻译了日本进步作家和苏联作家的文学作品《铁》《苏俄女教师日记》等，并将这些作品介绍到国内。

　　从日本回国后，巴人参加发起了中国自由民主运动大同盟，随后又参加发起了以鲁迅为旗帜的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分工负责左翼青年研究会工作，并参加左联的党团。此间，巴人撰写了大量杂文，评论时事、政治和社会；创作出版了揭露南京国民党政府丑陋面目的长篇讽刺小说《证章》，还发表了《文学上的还原论》《现代小说发展的动向蠡测》等一大批论文，以及介绍巴尔扎克的文章《关于巴尔扎克》等，这个时期是巴人创作的黄金期。

　　参与编辑我国首套《鲁迅全集》

　　抗战爆发后，为领导上海的抗日救亡文化运动，中共江苏文委成立，巴人是文委成员之一。编辑出版第一套《鲁迅全集》是江苏文委的重要工作，当时蔡元培、宋庆龄等人负责牵头，具体工作由巴人承担。他将鲁迅著作分类整理，计划平衡每卷的篇幅，收集整理各地送来的文章和材料。为了宣传介绍初版《鲁迅全集》，巴人撰写了《鲁迅全集总目提要》，对每一卷都做了提纲挈领式的简介。在巴人等人努力下，我国第一套20卷《鲁迅全集》仅仅几个月就出版发行了。《鲁迅全集》保存和发扬了中华民族最优秀的精神财富，向人民群众提供了强大思想武器，助长了全体中国人持久抗战的信心和决心。

　　在抗战形势最紧张的时候，巴人接受组织安排去了新加坡，日军侵占新加坡后，又与郁达夫等人乘小舟漂泊到了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不久苏门答腊沦陷，巴人参加并领导了苏门答腊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还负责主编出版地下抗日刊物《前进周报》，巴人此间的经历为其日后撰写《印度尼西亚历史》打下了坚实基础。

　　新中国成立后，巴人担任了中国驻印度尼西亚首任大使；1954年4月，巴人重归文学战线，相继担任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社长和总编辑等重要领导职务。

　　1970年3月，身患重病的巴人被送回家乡，离开家乡几十年后，巴人又回到了养育他的老宅。从北京回奉化时，巴人随身所带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外，其他都是关于印尼历史的稿件和资料。据当地一些老人回忆，故居一楼东间是巴人的晚年卧室，临窗的木桌是他写作的地方，他每天都坐在窗前翻阅修改《印度尼西亚历史》书稿，很少外出。今天我们在巴人故居看到桌上依然摆放着笔筒、砚、镇纸和一沓已然泛黄的人文社稿纸，屋角有一大木箱，是他返乡时用来装运资料书籍的，从北京一路带到此地——巴人虽已逝去多年，却又似乎从未离开。

　　巴人从大堰老屋远行，从出生时的没有脉搏，到最终又回到老屋，在意识也许完全处于另一个时空的状态下去世，他的人生，完成了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历史轮回。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