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韩惠娇

　　日前，“翰墨家国——荣宝斋350周年专题展”在京举行，全面展现荣宝斋350年的发展历程、深厚底蕴和新时代发展活力。

　　荣宝斋前身是1672年成立的松竹斋，1894年更名为荣宝斋。荣宝斋350周年专题展中名家作品荟萃，以VR技术展示的一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木版水印颇受关注。木版水印是印刷业的“活化石”， 荣宝斋是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守护者。

　　神乎技矣

　　追溯木版水印，不能不从雕版印刷术说起。雕版印刷术，始于唐代，寺庙最先雕版印刷经书；奠基于宋元，官私刊刻炽盛，经史子集得以普惠士人；鼎盛于明，画本、画谱让印刷与艺术联姻，木版水印初绽于纸上，绚烂夺目；踯躅于清代，因西方印刷术的传入而式微。不过，木版水印获得更多艺术家参与，在花笺制作上大放异彩；如今沉寂后蓄力，在书画复制、水印花笺、年画制作等领域摸索前行。

　　木版水印在雕版印刷术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其根据作品笔墨、颜色层次的不同，将作品勾描、雕刻成多个雕版，选用与原作相同的彩、墨，以纸、绢为载体，层层套印而成。一幅好的木版水印作品，要经历勾描、雕版、水印等众多环节，累月经年、反复琢磨，才能付之梨枣，与其说是简单的复制品，不如说是“一次艺术的再创作”。它不仅仅是印刷品，更是一件具有手工温度和人文情怀的艺术品。

　　木版水印集绘画、雕刻、印刷艺术于一体，用这种方法印制出来的中国画酷似原作，可以达到乱真的地步。齐白石曾在自己创作的画作《虾》和木版水印复制品前打量许久，最后摇头：“这个……我还真看不出来。”木版水印复制品能与原作真假难辨，可谓“神乎技矣”，当代高精印刷技术难望其项背。因为国画的独特之美即笔墨的变化不是二维平面视觉，而是层层叠加、有厚度和力度、具有丰富层次的美。木版水印正好克服了普通印刷品“平、薄、没精气神”的弊端。

　　云中谁寄锦书来？

　　在清代北京城里，卖纸的铺子分为两种:一种为北纸店，主要卖高丽纸、窗户纸、旧式账本纸等生活用纸；一种为南纸店，专卖书画专用纸等，荣宝斋、朵云轩是其中的佼佼者，文人雅士所喜的花笺多出自于此。花笺，是古人写信、题诗所用的精美木版水印信纸，被许多文人骚客视为案头清玩，传情铭志，尽显纸上风流。

　　古代通信以书信为主。鸿雁传书，温情脉脉，一封信常常需要数月才能送达，所以才有了“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哀婉凄清的等待。小小一页信笺，像是情感流动的小筏，载满了有情人的甜蜜与离愁别怨、士子羁旅他乡的苦楚、家长里短的絮语、志同道合之人的诗歌唱酬……

　　花笺有很多种，许多人给友人写信，用“梅花笺”，以示君子之交；给情人写信，用“相思笺”以表刻骨相思；给前辈写信，用“山水笺”，表示高山流水、仰慕圣贤。

　　光绪末年，西方印刷术流行，木刻印刷几乎废止，桃花坞等印制年画的花纸店逐渐衰落，花笺唯北京尚可寻其余絮。在上世纪30年代内外交困的动荡年代，鲁迅给日本友人的信中，谈及北京的木版水印，“雕工、印工现在只剩下三四人，大都限于可怜的境遇中，这班人一死，这套技术也就完了。”

　　危难之际，发起“中国新兴木刻版画运动”的鲁迅，忧心于传统版画艺术的没落，因此邀请郑振铎一起搜寻旧笺。郑振铎跑遍北京城，搜集到500多幅木版水印信笺的画样，鲁迅亲自选定320幅，请荣宝斋以木版水印原版付梓。荣宝斋采用传统颜料藤黄、花青、赭石、胭脂等配色，以精湛技艺制成《北平笺谱》。此时，木版水印技术犹如获得“绝处逢生”的绽放，为日后发展留下“一线生机”。

　　《北平笺谱》广受好评，并一度再版。只是，鲁迅先生大概没想到，此事会“一举两得”：不仅让花笺的风流雅韵得以延续，也让荣宝斋重操旧业，设立于清代光绪二十年的“帖套作”（荣宝斋内设的木版水印作坊）再次枯木逢春、生机焕发。不过，《北平笺谱》中所记的北平南纸店，除荣宝斋外，淳菁阁、松华斋、静文斋、懿文斋、清秘阁……全被“雨打风吹去”，寂灭于历史风尘中。

　　南桃北柳

　　如果说花笺是木版水印作品中的“阳春白雪”，那木版年画则是木版水印作品中雅俗共赏的“下里巴人”。

　　古人在除夕前都要除尘洒扫、新桃换旧符，家家户户都会贴上年画，祈盼来年安康顺遂。年画寄托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祈盼，是最富有烟火气的民间艺术品。年画又被称为“新年花纸”。古代最具代表性的新年花纸店就是“南桃北柳”：姑苏“桃花坞”和天津“杨柳青”，两店都始于明代，盛行数百年。

　　每逢年底，乡间集市的年画摊子就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年画，画贩子以“唱卖”吆喝，“唱卖”的内容往往由年画内容决定。他们还会根据目标客户的不同，为其推荐不同题材的年画。

　　年画题材包罗万象，不只是“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祈福题材。清代李光庭在《乡言解颐》一书中说：“扫舍之后，便贴年画，稚子之戏耳。然如《孝顺图》《庄稼忙》，令小儿看之，为之解说，未尝非养正之一端也。”由此可见，年画还承担了“成教化，助人伦”等责任。

　　戏曲故事题材的年画，对许多普通民众有很大吸引力，这能让他们回味起过去看“大戏”的经历。此外，还有一些特殊的神仙像年画。例如，茶行要供奉写《茶经》的陆羽，木匠供奉“木工之神”鲁班，卖酒的祭杜康。吸引孩子的，多是神话小说、民俗故事题材的年画，如《东方朔偷桃》等。在许多人家，家里有老人的，《麻姑献寿》不可少；家里有新妇的，《麒麟送子》得来一张。

　　木版水印年画，不仅仅是丰富生活的“稚子之戏”，更是承载着普罗大众的艺术追求和祈盼美好生活的愿景。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年画如今已成为一种逐渐消逝的年俗记忆。

　　笔者曾在一旧书肆上寻获一套安徽博物院以古法复制的民国海派画家所绘花笺，极具古时娴静典雅的气派，透过它似乎能进入过去的旧时光，正如木心的诗：“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不过，遗憾的是，信息便捷的时代已经没有能写信和愿意等待的人，那套花笺在书架上依旧蒙了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