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凄秋风啊,你若有情,请告诉他们,有一个男人在独自吃晚饭,秋刀鱼令他思茫然。”
今日,秋风已有点凉了,恰好读到日本诗人佐藤春夫的《秋刀鱼之歌》。
古时,秋风一起,先人们便有了莼鲈之思。而在日本,待秋风起时,一定要吃秋刀鱼,因此,秋刀鱼是俳句之中关于秋的季语。
据说,自幼喜爱中国古典文学和绘画的佐藤春夫很擅长拿鱼入画,却极少描写食物,秋刀鱼是唯一的例外。而他的得意门生、芥川文学奖获得者吉行淳之介倒是写了很多料理随笔,包括买鱼的旨趣。
比如,买一条鰤鱼,他会先看看这条鱼的脸,思考一条鱼究竟得长多帅、多美才会比较好吃。思忖之后,他认为,鱼脸若是长得俊俏,味道会比较好,可又纠结,倘若长得过于端庄大方,是否还经得起煎烤炖炸。
而在我看来,只要是一条面颊饱满的鱼,无论颜值美得无可挑剔,还是丑得人神共愤,全都好吃!
譬如,千岛湖的鱼头。
当地有一句俗语:“鳙鱼头,肉馒头。”这鳙鱼,又称胖头鱼,便是做千岛湖鱼头的最好材质。今年,借着工作的机缘,我去了好几趟千岛湖镇。每次去,除了沿着淼淼湖水骑行,在山野大口呼吸清新空气,便一头扎进遍地都是的鱼味馆子。
在小镇上,似乎很难找到一家与吃鱼没有任何关系的餐厅。跟其他地方直接拿菜单点菜大不相同的是,你可以先去店门口的水箱里选一条最为鲜活的鱼,并且由于每一条鱼都过于肥美,还可以指定不同部位的不同烹制之法。
而千岛湖鱼头通常是本地人招待外客的第一餐,无论第几次来到这里,总归是要吃的。这道菜也最能体现这座山水之城饮食的特色:原料简单,烹饪方法和技巧也算不上复杂,最后出来的味道却鲜香悠长。
有本地朋友推荐了排岭老城十字街的一家鱼味馆,提示我可以去那里试试。
鱼味馆砂锅鱼头的棕黄色砂锅是特别定制的,一道秀水砂锅鱼头端上桌来,锅上还贴着封条,甚至鱼头都拥有专属的身份识别编号。
蒸腾的水汽在锅盖掀开的一瞬间散发出来,得见的真容是一片静谧的纯白汤汁。其实汤的醇厚是肉眼可见的,但在如此醇厚汤汁的久煮之下,鱼头表面却鲜有破皮。
鱼肉鲜嫩自不必说,舀起一勺鱼汤,正要入口时,便已闻到扑面而来的浓浓香味,汤味清甜醇厚,下肚后通体舒畅,回味悠长,喝完第一口,马上想喝第二口,一口气喝完,味道不过咸也不过甜,不过厚也不过薄,用当地话来形容,这叫作“鲜得掉眉毛”。
不过,围观这道菜的制作过程,却有点乏味:新鲜鱼头并不需要提前过油煎,而是直接冷水入锅,佐料也只有去腥用的姜片和高度白酒。
鱼味馆的总厨谢濠荣师傅告诉我,奶白汤色的秘密,其实全在火工,“一锅鱼头至少要炖上一个多小时。”
至于鲜味,则全在细节的掌握:
“鱼头汤用的就是千岛湖的水。”
“做砂锅鱼头要用鳙鱼,我们一般要选用体重10斤以上的,这样重量的鱼要在千岛湖里生长7年以上。”
“出锅前的调味品就只有盐,放多少盐,需要根据鱼头大小来估计,但是分次放盐的鱼汤绝没有一次放好的汤味鲜美。”
自幼在千岛湖长大的谢濠荣师傅,有二十余年的从业经验,在传统与创新之间游刃有余,他知道每一道当地食材的属性,也知道下手的轻重,更知道传递了几代人的口感是什么。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意大利著名美食作家卡尔洛·佩特里尼发起并最终席卷世界的慢食运动,讲究食物材料的本地化,讲究厨师烹饪手艺的本地化,也讲究食物材料来源的公平与公正。
而烹制一道好吃的千岛湖鱼头,恰恰与慢食运动所倡导的理念“不谋而合”——一个多小时的慢煮,等文火把所有滋味全部集中在汤里,还有谁体会不到千岛湖人为吃所付出的决心和毅力?
而味道的背后,又勾连着一个地域的饮食习惯、家庭口味,乃至盛产鱼类的大江、大河、湖泊的魅力与在地文化。
聊天时,谢濠荣和我开起了玩笑:“千岛湖的鱼,天天在‘农夫山泉’里游来游去,能不好吃吗?”
千岛湖水色澄清晶莹,能见度通常达9至11米,属国家一级水体,不经任何处理即可饮用。“有点甜”的农夫山泉便产于此处。
而除了水好,他还提到了另一个秘密:千岛湖的松树。
可鱼头的口感和松树有什么关系呢?
原来,当每一年的春风掠过恣意生长的千岛湖松林,不经意间,水面之上便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花粉,这就是松花粉。作为中国最大的国家森林公园,千岛湖国家森林公园拥有成千上万公顷的松林,于是,含有200多种微量元素的松花粉,成为了千岛湖鱼类的美食。因此,千岛湖的有机鱼特别味美。
食味之缘,真是妙不可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