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光潜
鉴赏林散之的书法作品,看到老先生写的“书叠青山,灯如红豆”,立马想起著名联语“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
散老为什么不写成“书似青山,灯如红豆”呢?
其实,书只有叠在一起,参差不齐,才似青山。再者,读书人哪天不是在攀登青山呢?青山在于青,生机盎然,高山流水。并非人工园林的那种拾掇后的精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多为假山。或许赏心悦目,却经不起攀登。
从字面上来看,“书似青山”跟“灯如红豆”对仗要工整一些。而究其联语的内涵,独说书似青山,似乎不妥呢。这种说法,可能有点牵强附会,可我是从书房的现状来理解的。至于散老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读书人拥有一定量的书籍,当在情理之中。而拥有一间独立书房,往往是一种奢望。青年时代的我,想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简直是梦寐以求的。
那个年代,绝大多数人有个书橱或柜子就算不错了。而且橱或柜尽量向空间发展,占地越小越好。至于书,当然是到处摆放,地上和床上都不例外。大凡读书人,都有这种经历。
真正拥有书房那天,我兴奋异常。
我的一位熟人,自己没有书房,每次来到我的书房,他就不想离开。有时候,他干脆将自己的藏书带到我家,与我共享。我共享他的书籍,他共享我的书房。
作为读书人,我算是幸运儿。该读书的时候,我读了,书买了不少,也有地方盛放;该写作的时候,我写了,既丰富了精神世界,也挣了不少稿费。
我一直想给“书叠青山”的书房取一个文雅而富有文化内涵的斋名。没想到,临到最后,竟然叫了猪窝斋。
好听点的叫书叠青山,难听点的叫书房凌乱——搞得像个猪窝似的。
妻子勤快,经常进入书房帮我整理书籍,一摞一摞的,整整齐齐。可对于我这个读者而言,整整齐齐的书山,反而让我无所适从,无法攀登了,即书到用时找不到了。一次,两次,三次,我都忍着不说。毕竟是新房子,她要拾掇得清清爽爽,无可非议。可是,时间长了,书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了……但凡经过内子整理之后,许多书不见了踪影。我不得不跟妻子讲道理,她便不再进入我的书房了。有时候进来,也只是为了找本小说或散文看看,顺便提醒我,该整理整理书房了。她也喜欢读书,只是家务事太多,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我。
没过多长时间,书房又乱了。
女儿实在看不下去了,批评我多次却不见效,便气呼呼地拿起毛笔,蘸上墨汁,直接在我的书房门扉上写了两个大字:猪窝。她妈妈很生气,要擦洗干净,被我阻止:“写得挺好的,留着。以后,我的书房就叫猪窝斋了。”
我还煞有介事地写了《猪窝斋记》,发表在报纸上。前几年,换了大房子,书房又焕然一新,但还叫猪窝斋。
退休后,有更多的时间写写毛笔字,便请学生云龙为我制了四枚印章,其中一枚便是“猪窝斋”。在墨行宣纸的时光里,它基本上替代了“包光潜”。
一位女同事告诉我,“窝”和“斋”重复了。嗨,重复就重复了吧,总不能直接叫猪窝或猪斋吧。
猪窝斋有猪,我便是;猪窝斋有书,却很乱——其实不然。书叠得参差不齐,高高低低,此起彼伏,峰谷有致——这不正是散老所说的“书叠青山”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