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刘亭亭

　　一轮明月照古今，古往今来，历代文人雅士在对中秋皓月的描绘上，从不吝惜笔墨。在古人的想象和认知里，中秋圆月中有广寒仙子嫦娥，有捣药的玉兔，还有桂树和蟾蜍。这些带有神话色彩的元素，被古人当作创作题材，饰于铜镜之上，成为一种独特的中秋文化符号。

　　“芬馥天边桂 扶疏在月中”

　　宋代辛弃疾有词云：“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在稼轩笔下，洒下万里金波的秋月，好似飞上夜空重磨过的铜镜。镜面光洁的圆镜与中秋的圆月确有几分形似，唐诗“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更是直接将明月比作宝镜。另外，“月是故乡明”，中秋佳节自古便是游子归家与亲友团聚的日子，铜镜亦有“破镜重圆”的寓意。清代《渊鉴类函·卷二十·中秋三》引《唐太宗记》载：“八月十五日为中秋节，三公以下献镜及盛露囊。”可见在唐代，铜镜与中秋节已有不解之缘。而且留存于世的唐代铜镜，确有不少绘月宫图。

　　最常见的月宫铜镜，多是镜背中部挺立一株枝繁叶茂的桂树，主干偏上的部分凸起一个带孔的瘤形镜钮，桂花树的枝干虬曲，古意盎然。镜钮右侧多见嫦娥帔帛飘舞，右手执物，仙女轻盈洒脱的瞬间，跃然于镜面。钮左侧为玉兔杵臼，下有一金蟾跃起，周边又饰以祥云数朵。绘图的画匠抓住了人们想象中的月宫生活场景中的一瞬，静止的图景表现出动态的画面，观镜者似能听到玉兔的捣药之声，似能看到嫦娥飞天起舞。

　　此类月宫镜的画面布局大都以桂树为中心展开，正所谓“圆月如霜，有仙桂兮，宛在中央”。中秋之夜，古人观天边月圆，常会饮一杯清冽的桂花酒，“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桂与月共同渲染着中秋的团圆气氛。月中有桂，是带有浪漫色彩的神话传说。唐代段成式所作《酉阳杂俎·卷一·天咫》中写有吴刚斫桂的故事：“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在传说中，桂树不仅高耸还有自愈的神力，不过在诸多月宫镜的文化意象中，虽常见桂树却未见吴刚的身影。

　　人间八月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古代科举考试秋闱的时间也在此时。月宫的桂花自然是美好名贵的代名词，月宫又名蟾宫，故而古人常以“蟾宫折桂”比喻科举及第。《晋书·郤诜传》载：“晋武帝于东堂会送，问诜曰：‘卿自以为何如？’诜对曰：‘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晋武帝问大臣郤诜的自我评价，郤诜也不自谦，他说自己像月宫里的一段桂枝，昆仑山上的一块宝玉。

　　“未必素娥无怅恨 玉蟾清冷桂花孤”

　　月宫镜中还有一类带有“大吉”的字样，以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一件唐月宫图菱花镜为例，虽然镜形是八瓣菱花形，但镜背的中部为圆形，犹若铜镜内生出了一轮圆月，其中也绘有常见的月宫文化意象：穿孔的龟钮高高隆起，钮的右上侧挺立一株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左上的嫦娥凌空飞舞，帔带飘动，右手持盘，盘中所盛可能是传说中的不老仙药，但此物生有双叶，亦可能是月宫桂树所结桂子；嫦娥左手托有一方器，上书“大吉”二字。

　　龟钮下另有一“水”字铭文，“水”下方为一潭池水，龟似从水中爬出成为镜钮，设计可谓巧妙。龟钮左下的玉兔双耳竖起，两前肢呈执杵捣药状，但捣药容器其实离它甚远。常见的月宫镜，玉兔多是站立在容器近前捣药，这类玉兔离容器尚有距离的倒是少见。右下的蟾蜍一肢触地，呈跳跃状。这幅月宫图的画面不大，但角色众多，传说中的月宫文化意象几乎皆在画中。

　　嫦娥奔月是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故事之一，唐代《初学记·卷一·天部上》引《淮南子》曰：“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羿妻姮娥窃之奔月，托身于月，是为蟾蠩，而为月精。”“蟾蠩”也作“蟾蜍”，因避汉文帝刘恒的名讳，“姮娥”后来常称“嫦娥”。根据《初学记》所写，偷窃仙药抛却丈夫的嫦娥，化身为了月宫中的蟾蜍。

　　但随着时光流转，更多关于嫦娥的故事，认为她是被迫服下仙药。人们将嫦娥从一个偷食仙药者塑造成一个与丈夫无奈分离，孤寂落寞的女子。唐代李商隐有诗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或许是远行思乡的旅人与思夫的嫦娥有相似的感受，正所谓“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些认知的变化在月宫镜纹饰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嫦娥不再是《初学记》中丑陋的蟾蜍，而是与蟾蜍一起生活在月宫的出尘仙人。

　　唐皇游月宫

　　宋代还流行一种唐明皇游月宫纹饰的铜镜，唐明皇即唐玄宗李隆基。唐皇游月宫是古代的民间传说故事，不少传奇小说、元杂剧的创作都曾取材于这个故事。比如小说集《龙城录》中就有一则故事叫《明皇梦游广寒宫》：话说开元年间，唐明皇与申天师、道士鸿都客在宫中同游，申天师施法让三人飞上云端游月，看到一处匾为“广寒清虚之府”的宫府。申天师将唐明皇引至高处，明皇“但闻清香霭郁，下若万里琉璃之田……素娥十余人，皆皓衣乘白鸾，往来笑舞于广陵大桂树之下，又听乐音嘈杂亦甚清丽”。

　　据说唐明皇因听到“广寒清虚之府”的乐曲并心有所感，编成《霓裳羽衣曲》，将这广寒宫中的轻歌曼舞传至人间，并留下了“唐皇游月宫”故事。1982年5月安徽霍山县曾出土一面唐皇游月宫镜，此镜为八瓣菱花形，除了镜钮，整个镜背画面就是一幅人物故事画：左侧画面有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树，一旁有青山，其下有小桥流水，桥上有一高冠之人弯腰站立，对面一人弯腰拱手作迎客状；右侧画面可见宫殿的一角，其下绘有三人，中间为一着盛装的妇人，两侧各有一侍者。

　　此镜画面中的大树很像《明皇梦游广寒宫》中的“广陵大桂树”；桥面上除了两个人物外，还有一物处于妇人和侍者之前，形似卧坐的金蟾；有着鸱吻、众多圆门钉的宫殿与“广寒清虚之府”的描述也有吻合；盛装妇人与高冠男子想必就是嫦娥和唐明皇了。从人间飞升月宫的唐明皇，跨过小桥来到桂树旁的广寒宫，在宫外等候的嫦娥派侍女前去桥上迎接。不过，月宫镜中的嫦娥多是年轻女子的形象，此镜中的嫦娥却似一贵妇，所以有说法认为此类铜镜的画面表现的是周穆王见西王母的场景，倒也有些许道理。

　　“唐皇游月宫”这一故事的流传及月宫镜的流行，与当时道教思想盛行不无关系。虽然古镜中的中秋元素多带有神话传说的成分，但人们对月宫世界的好奇，对团圆相聚的渴求，千百年来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