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立新
在大海的风浪颠簸中如何不晕船?1938年,在归国的海轮上,杨绛告诉钱钟书:以船为中心,让自己的身体与船稳定成90度直角,“永远在水之上,平平正正,而不波动。”钱钟书一试,还挺管用。
在波浪中牢牢把握“地平线”,似乎一直是杨绛在生活和文学上的诀窍。
这个从容优雅的女子,有洞察事物的敏锐能力,也有生动深刻的灵魂,还有沉静淡泊的平民情怀。
在婚姻里,杨绛一直隐在丈夫钱钟书身后,甘心做着“灶下婢”。丈夫笨手笨脚,杨绛便操持起一切家庭琐事。钱钟书因此说她“做饭制衣,修门爬窗,无所不能。”杨绛在牛津“坐月子”时,不谙家务的钱钟书不时“闯祸”。台灯弄坏了,“不要紧”;墨水染了桌布,“不要紧”;颧骨生病了,“不要紧”。她隐在丈夫身后,像个无所不能的大侠,总能妙手解难。
杨绛一生做过家庭教师、代课先生、中学教员、小学教员、灶下婢、大学教授、研究员。她永远生活在民间,在群众中。做振华中学上海分校校长,是杨绛当的最大的“官”。尽管为学校中兴付出了巨大努力,她却说:“我做小小一个校长,得到一个重要经验,影响我一生。我自知年轻无识,留心在同事间没半分架子,大家相处得很融洽。但是他们和我之间,总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我无法融入群众之中。我懂了做‘领导’的与群众的‘间隔’,下决心:我一辈子在群众中,一辈子是老百姓之一。”
“在群众中”,这种深刻的平民情怀,使她对普通人一律平等相待。92岁时,杨绛还挤公共汽车去看望已离开她家的老保姆。听说一个老朋友的侄女在外地开了家小书店,找不到她的书进货,她把自己留的样书寄过去。
隐在民间,做一个普通人,她说“能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她希望人生能凝成一颗石子,潜伏见底;她的文学创作,何尝不是时光水流湍急而过时,一颗颗熠熠生辉的明净石子?从《小癞子》《吉尔·布拉斯》到《堂吉诃德》,杨绛的翻译被誉为是在忠于原作基础上用中文的重新创作。她会为一个注解读完一本书,为一句话重译一个章节,为文气接不上,把总共八章的小说《堂吉诃德》已译的七章半推倒重来。她的散文集《干校六记》被译成多国文字,有媒体称之为“20世纪英译中国文学作品中最突出的一部”。她的长篇小说《洗澡》,被文学翻译家、学者施蛰存评为“半部《红楼梦》加上半部《儒林外史》”。杨绛却说:“《洗澡》是我的试作,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写小说。”杨绛的创作似乎都是在“试”,这个“试”,是隐在平常心下的平平淡淡,苦心经营,无争夺,无浮躁,锋芒内敛。
读杨绛的《我们仨》,只觉口沁甘泉,明净简洁,然而,再去咀嚼,人生智慧与真挚情感,便隐在这白话一般无阴无晴的语句里。
正如她的人生,历经漂洗的朴素中,有本色的绚烂,沉静诙谐中有沉着的优雅,一切隐在不动声色之间,静穆超然的人格,给我们以温润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