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图 海南日报记者 邓钰
文艺作品里面，城市就像是故事的催化剂。
城市是多么的至关重要啊。单拿“相识”来说：人们在上海相见，在外滩相识；在苏州相遇，在平江路邂逅。虽然都是相识，但场景不同，记忆与感受都有了千差万别。
在苏州相识，故事一定特别美好。人人都爱美梦，苏州是承载美梦的城市。这座城市物阜民丰，文化繁荣，凡金银琉璃绮锦之属，无不极其精巧，留下“奢靡不过吴中”的千古之名。
不踏入其中，便绝对想不到，早在千百年前，人们对这座城市的珍爱和设计究竟精细到了什么程度。从古老的《平江图》一窥，大到城市的谋篇布局、河流的规划利用，小到街道社区、巷弄民居，都有着具体而合理的规定——这座城市生来便为织就美梦。
而这份珍视延续千年，依托城中建筑有了更多演绎。当古韵碰撞新声，苏州城承载的不只是桨声灯影里江南水乡的温婉记忆，更演绎着荏苒时光中，人们构建城市与生活的新生互动与解读。
花窗与画境
大名鼎鼎的华裔建筑师贝聿铭曾说，在西方，窗户就是窗户，它放进光线和新鲜的空气，但对于中国人来说，它就是一个画框，花园永远在它的外头。
我很喜欢贝聿铭的作品，来到苏州，他的儿时故居狮子林自然不容错过。
贝聿铭少时与堂兄弟们在狮子林中玩耍，假山中的山洞、石桥、花窗、池塘和瀑布给了他无穷的快乐与幻想。据说，正是这段经历，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他对建筑、对光影独特的感知，也使得他后来的许多作品中对光影的成熟运用，令人叹为观止。
窗，是苏州园林造型中最常用的借景手法，如歌词的韵脚般，窗的存在永远为建筑谱出一段新韵。在古人眼里，门窗有如天人之际的一道帷幕，自成独到风景。
来狮子林，就算不懂园林疏密有致、层次丰富的巧妙构思，光看琳琅满目的花窗，便自有趣味。
花窗不仅连通着美，创造着美，花窗之上的雕花也被赋予了灵性的生命力。除了秋叶、海棠、波浪等常见吉祥纹样外，园中分别镌刻着琴棋书画的“四雅”漏窗，繁复典雅、气韵深远，拥有一番意蕴之美与匠心之美。
最为独特的是，园中随处可见的彩色花窗。诸多彩色玻璃，奇巧精致，被精巧地镶嵌在雕花窗棂之间，或素净淡雅，或趣味盎然，或缤纷夺目。花窗形成画境，每一个角度，都可以剪一窗风景如画。
据说，众多缤纷的彩色玻璃，是当年外国人在上海建楼时留下的余料，被贝聿铭的叔祖父贝润生买下。他在修园时，别具巧思，大胆地将这些进口彩色玻璃搭配园中的雕花窗棂，成就了现在这别有一番风味的狮子林。
不管是阁楼还是走廊，都有彩色玻璃的运用。狮子林适时推出花窗冰箱贴，让游客在打卡互动时多了一份趣味。
来程时，当地司机说道，保护比推翻重建更为艰难。众多园林，可能只是游客们旅途奇遇中的一隅，却是苏州市民们代代珍惜和守护的珍宝。
游览狮子林时，恰逢园林施工修缮。工作人员从高高的梁柱上取下八角宫灯，在园子里随意寻了个角落，心无旁骛地擦洗宫灯。古旧的绢布在擦拭下，轻易地粉碎为尘屑。直到灯架被仔仔细细擦干，新画的绢布被齐齐整整粘上，一盏宫灯才又归位。这样的片段，或许早在狮子林上演千百回。
时至今日，仍有一座园林，美好而隽永，是多么值得感激和珍惜的事。
园林与几何
沿着狮子林出发，穿过婉转悠扬的平江路，不出10分钟便到苏州博物馆。
当地人将苏博称为“贝聿铭的小女儿”，一是因为这是他在中国大陆的最后一件作品，自他85岁高龄设计建设，历经5年，直至鲐背之年方才完工；二是因为本馆离他的故居狮子林不足一里，在这里存留着他对于世界最初的探寻与好奇。在他垂老之际，将毕生积淀倾注于此，如对幺女般慈爱、宠溺。
整个博物馆模仿江南民居的样式，山水庭院、池塘、片石假山、小桥、八角亭、竹林则借鉴了苏州园林的手法，主要的选材为灰泥、石材、瓦片。
建筑的整体外形和配色，能显露出江南水乡粉墙黛瓦的风貌，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但大片玻璃，钢架材料的运用，再到大面积几何构成的屋顶，都是现代建筑的语言，白色墙体下的片石假山和水中倒影，形成了立体的水墨画。某种程度上，这座建筑对贝聿铭来说更是一种文化上的叶落归根。
如今，苏州博物馆再设西馆，由德国GMP建筑事务所设计，世人仍然努力在极致的现代化中，注入苏州园林的传统韵味，演绎苏州园林的古韵新声。
于是，在苏博西馆里，人们随处可见阳光在灰色墙面上投射出斑驳光影，看到太湖石被巧妙设计成层层叠叠的镂空隔断，江南文化的风雅和风范得以呈现。
苏州作为传统与现代“双面绣”的城市特质，在博物馆建设的园林和几何元素运用当中，亦得以管窥。
米酒与咖啡
逛完平江路，又探访了定慧寺，拐入姑苏弄，一眼就望见了新晋“网红”双塔市集。
2019年，姑苏区政府通过一档名为“梦想改造家”的家装改造节目，改造古旧的双塔市场。设施简陋、昏暗破旧、暮气沉沉的场所摇身一变，成为实用而新潮的市集。
如双塔市集一般，苏州城里有太多精致并且实用的互动空间，这些互动空间为故事的发生提供了可能。
这与苏州的开放包容不无关系，人们既珍惜传统，又拥抱变化。这样看似矛盾的心态，重塑了苏州人的生活品味和社区生态。例如，在古城最繁华的地段保留了一处古旧又新潮的双塔市集，在这里既能吃到苏州最地道的米酒、豆花和三虾面，又能品尝日式咖啡（比美式稍浓，比意式稍淡）、舒芙蕾和提拉米苏……
在各个档口，一张张宽阔的条桌成为不同人群相遇的场所：操着吴侬软语的卷发阿姨们喝着米酒消闲，年轻白领戴着耳机边喝手冲咖啡边发呆——这一幕幕驳杂生机的社区图景，诠释着城市本应拥有的活力。
学会拒绝和学会接受一样重要，驱动前进和在高速运转时停下来，都很难得。有的城市拥抱发展与变化，紧追时代步伐，狂飙突进，换得日新月异的面貌。而苏州这样的城市，守护旧梦与怀念，穿梭于时间夹缝，小心翼翼，寻找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平衡。
二者无谓高低优劣，不同的发展路径倒给予旅人感受世界万千的机会。
有人爱用同样的角度看风景，以特定的形象出现，最好把生活过成一个极具自我意味、风格自洽的小宇宙。我总是不满足于此，对世界充满好奇，希望在不同城市里，捕捉强烈的个性与冲突，有所察，有所思，有所觉，才是旅行本身的趣味，而不是走马观花式的旅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