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玉萍

　　盛夏蝉鸣，烈日灼空。笔锋游走处，纸上亦有蝉嘶光舞。千年时空流转，躲在空调房里的我们不禁会问，古代书法家们是怎样用笔墨记录暑热的，他们有哪些消暑方式。今天，我们一起通过东晋名士王羲之、宋代帝王赵佶、明代文人马愈的书法作品，了解他们的夏日生活和应对高温天气的小妙招。

　　王羲之《徂暑帖》

　　暑气渐盛热难耐

　　《徂暑帖》是王羲之写给友人的一封回信。《说文解字》释：“徂，往也。”《诗经·小雅·四月》里有一句：“四月维夏，六月徂暑。”东汉郑玄注解：“徂，犹始也，四月立夏矣，而六月乃始盛暑。”按照郑玄的说法，徂暑当在农历六月，正是三伏天。

　　盛夏时节，王羲之收到友人来信，得知对方因身体困顿没有食欲，不太舒服。王羲之自己也觉得非常疲惫，遂回短札致意。“徂暑感怀深。得书知足下故顿乏食，差不？耿耿。吾故尔耳，未果为结。力不一一，王羲之白。”酷暑让人身体不太适应，王羲之深有感怀。信中开篇五字，王羲之便将夏日漫长、暑气渐盛的无奈尽诉笔端。他也在信中简要述说了自己的近况：身体不太好，很多事情不顺利，精力有限，心情郁结等。这封信札只有简短几句话，既言暑热难耐，也介绍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暗含对友人的牵挂之情。笔墨间不见矫饰，独见王羲之的自然洒脱和本真性情。放之时代看，这种不拘礼法、直抒胸臆，是晋代文人的典型特征。

　　《徂暑帖》又名《徂暑感怀帖》，字体为草书，全帖3行、34字。此帖整体布局上给人“零碎”之感，笔画呈点状分布。尽管如此，该帖在笔势方面有很强的连贯性，虽少有实连之笔，却气势绵绵不断，笔法于精严中透出疏朗之气。细看每字，字势欹侧而有互动，如竹影摇曳，叶动根连，同时透出一股质朴的气息。该帖在章法布局上特色明显，给人和谐、流畅之感，字形上大小错落有致，极具节奏和韵律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感。

　　《徂暑帖》文风简淡，与王羲之其他尺牍（如《快雪时晴帖》）情绪相近。此帖真迹已无，目前流传的版本，学者普遍认为是唐摹本或宋人的临作，其最早见于北宋《淳化阁帖》卷六，后收录于《大观帖》《宝贤堂帖》《澄清堂帖》等。各版本虽存在一定的差异，但大都精严、巧妙，皆为王羲之风格的佳作，展现了如美石之良玉、尽善尽美的王氏书风。

　　赵佶《夏日诗帖》

　　雨后微风送清凉

　　北宋政和年间，宋徽宗赵佶在一个夏日里，极有兴致地用“瘦金体”写了一首诗，即《夏日诗帖》。诗的内容为“清和节后绿枝稠，寂寞黄梅雨乍收。畏日正长凝碧汉，薰风微度到丹楼。池荷成盖闲相倚，迳草铺裀色更柔。永昼摇纨避繁溽，杯盘时欲对清流”。诗中“黄梅雨”“池荷”“薰风”等意象，勾勒出一幅幽静雅致的夏景图。雨停之后，眼前的绿植更显青翠，微风吹来，空气中涌动着香气，如盖的荷叶铺满了水池，还有人轻轻摇动纨扇，可谓处处透着舒适与清凉。

　　《夏日诗帖》是赵佶最为精彩的书法作品之一。它流传近千年，保存完好，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赵佶以“瘦金体”（楷书）写就此帖，帖纵33.7厘米、横44.2厘米，共有58个字，钤有“政和”连珠方印。此帖笔势遒劲，伟岸开张，展现了作者独特的书法风格。“清”“收”等字笔画瘦劲，线条细而不弱，充满弹性；“正”“楼”等字，横画收笔带钩，竖画收笔带点，转折锐利。整体看，字与字之间留有呼吸空间，结构疏朗，清雅脱俗。字形娟秀而不流于柔弱，清劲又不显得抛筋露骨，笔尖在有限的空间里运转，变化丰富，以瘦劲挺拔的笔触，赋予文字独特的生命力和感染力。‌

　　赵佶以“瘦金体”闻名书法界，其主要特点是线条纤细、挺括有力。他的书法风格融合了唐代薛稷的瘦硬、黄庭坚的舒展，以及欧阳询的结构严谨，最终形成赵佶独有的书法面貌，其独特的审美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瘦金体”书写，须技艺精湛且有很强的控笔能力。元人陶宗仪在《书史会要》中说：“徽宗行草正书，笔势劲逸，初学薛稷，变其法度，自号瘦金书。”可见如今赫赫有名的“瘦金体”，是赵佶这位创始者自己命名的书体。

　　马愈《暑气帖》

　　夏夜邀约度良辰

　　《暑气帖》是马愈写给朋友医相先生的信札，内容记载了“暑气初平”时邀友小聚一事。全文为：“暑气初平，颇有凉思。十一日敬洁一觞，敢请移玉过寒舍话旧片时，惟不外是荷。马愈奉医相杜先生阁下。”这封信大意是：暑气刚刚消退一些，凉意渐生。十一日傍晚，我备一壶清酒，诚邀医相先生莅临寒舍叙旧，您一定要来。署款为“马愈奉医相杜先生阁下”。信札开篇“暑气初平，颇有凉思”八字，如清风拂面，介绍了天气的变化，交代了邀约的缘由。马愈特意选择暑气消退的时节，在傍晚约朋友相聚，知己对坐，烹茶举酒，以诗书涤荡残余的暑热，这是多么惬意雅致的生活！我国民间向来有避昼就夜出门活动的传统，这封信札不仅是书法珍宝，也是研究明代文人避暑方式和生活习惯的重要史料。

　　此信札未标注具体的书写时间，根据相关记载，结合马愈天顺八年（1464年）中进士的履历，有专家推断此信创作于15世纪中后期。信中提及的“医相杜先生”身份尚无定论，估计是与马愈交好的医者或文人。

　　《暑气帖》为纸本行书作品，纵23.7厘米、横38厘米。整体上，此帖虽为日常信札，却无潦草之弊，反而在随意中体现出法度，足见马愈对书法理解之深刻。总体看，马愈的书法骨力矫健，纵逸洒脱，结体开张，长波大撇，提顿起伏，意蕴十足。此帖内紧外放，结构紧密不拘，运笔劲逸不纵，笔触瘦劲舒展，撇捺如蕉叶垂露，转折处似竹枝摇曳。全篇不拘章法而气韵贯通，恰似夏夜凉风，自然天成。陈其锟在此帖题跋中称赞道：“此书骨力排奡（ào），纵宕不羁。”

　　马愈，字抑之，号华发仙人，能诗文，善书法，亦工山水画，是明代中期的大才子，因痴迷书画，人送外号“马清痴”。他的《暑气帖》钤印“抑之”，鉴藏印有“朱之赤鉴赏”“顾崧之印”等。此帖历经明代朱之赤、清代安岐等名家递藏，印章密布，表明曾转易多手，深受藏家们喜爱。目前，此信札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是现存明代中期书法代表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