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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滋味长

  ■ 周游

  “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元稹《小暑六月节》的诗句如一把钥匙,悄然开启溽夏的食俗宝匣。当温风拂过稻浪,千年饮食智慧便在节气更迭中苏醒,以时令之味书写天人合一的古老诗篇。

  麦香辟暑长。宋时天贶节,帝王赐下的“冰麨”“炒面”,化作民间六月初六的面食盛宴。《荆楚岁时记》载“六月伏日食汤饼,名为辟恶”,这碗承载祛邪祈愿的汤饼,历经三国“汤饼拭汗”的雅事,终在伏天演化出万千姿态:冰镇水面漾开清凉波纹,焦香炒面散发麦田气息。而荞麦凉面以翡翠色玉带缠绕竹箸,微苦回甘间,为炎夏注入一脉山泉般的清凉。

  金鳞化龙珍。“小暑黄鳝赛人参”的民谚里,蛰伏着三伏时节的滋补密钥。此时鳝鱼脂膏凝玉,孙思邈谓之“主少气吸吸,足不能立地”,缪希雍赞其“甘温通经脉”。乾隆下江南时赐名“游龙戏金线”,令淮扬软兜长鱼、梁溪脆鳝等珍馐镀上皇家辉光。一箸滑嫩入喉,仿佛吞下整条温润的江河,药王箴言与人间至味在此水乳交融。

  伏羊燃炉红。《诗经·七月》中“曰杀羔羊”的宴饮喧声,如今仍在徐州伏羊节的鼎镬中沸腾。杨恽《报孙会宗书》记载“岁时伏腊,亨羊炰羔”,今人承袭此俗,于三伏围炉啖羊。当“彭城伏羊一碗汤,不用神医开药方”的歌谣飘荡,羊汤蒸腾的热气里,浮现的是先祖在苦夏中点燃的生命薪火。国家级非遗的认证,更让这碗赤诚滚烫的乡情永续传承。

  玉鸡凝冰魄。江南小暑的白瓷盘里,端坐着《周礼》“夏食腒鱐”的活化石。袁枚笔下的“肥鸡白片”经三浸三提的淬炼,在冰泉与滚汤的“博弈”间凝成羊脂玉璧。斩件时骨断皮连的绝技,令童岳荐在《调鼎集》中惊叹“淡中藏鲜”。姜蓉金油点染的素白肉身,恰似竹林七贤酒盏中浮动的月光,在溽暑中辟出一方清凉结界。

  冰芽生翠痕。陶瓮里萌发的绿豆芽,是陈元靓《岁时广记》中“生花盆儿”的精灵。曲阜庖厨称其“冰魄”,与珊瑚虾仁共演“寿星拄拐杖”的寓言。孟诜《食疗本草》谓之“化浊气醒神魂”,齿间迸裂的脆响如碎玉坠盘,琥珀梅醋点染的琉璃茎管里,流淌着唐宋女儿乞巧时浸染的银河清辉。这纤纤玉芽以雷霆手段解酒毒热毒,终在青瓷盏中舒展成消暑的水墨长卷。

  小暑食脉如藤蔓缠绕时光,麦面的朴素、鳝鱼的丰腴、伏羊的炽烈、玉鸡的澄净、冰芽的灵秀,皆为天地馈赠的生命密码。当暮色漫过青瓦,老人讲述伏羊节的火光,孩童齿间缠绕着豆芽的清凉,千年食俗早已化作血脉里的江河——在每双传递碗箸的手中,永续流淌着华夏大地的温热与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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