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恒雷

　　回忆是经过沉淀的岁月，是明晰宛若秋空般澄明，或删繁就简如冬树般简洁。推演开来，一切文学创作均是以已经发生的人与事为基础的演化，均是对回忆的发酵。胡竹峰的《浒村月令》就是人到中年对出生地的回望，同样伴着淡淡哀伤的“朝花夕拾”。

　　《浒村月令》是徽派山村的乡土往事，胡竹峰与我一样，与所有人一样，少年时代的过往是“化进血脉”的，他把这处星罗棋布般散居的村落，在纸上拼接出三十年前的模样，带领我们重回这处村落的一年四季，一日晨昏。恰如他所说，取四时更替为经，以鸡鸣犬吠作纬，织就村落人家的岁时图谱。

　　在这本书中，我们看山，听鸟，闻蛙鸣；看水，赏花，捣衣声；晴耕，雨读，五猖会；采茶，包粽，年俗红。一卷《浒村月令》，让乡土中国里的一切生活习俗几乎全部上演一番。因时而动，因时而食，时令瓜果，乡土美食，在各月一一铺展。所以，“月令书”是民俗书，是美食卷，是乡村生活的最本真展演。

　　少儿时光最欢喜春节，所以一月卷、十二月卷，均浓墨重彩描写了备年、过年的各种细节，哪怕在年中的七月卷，单调日子里还透露了对过年的期盼。因为过年是处处皆喜庆，比如“拜年送糕，是为高来高去。春节喜事多，喜宴必备花生、红枣、鸡蛋，所谓长长久久、早生贵子、子孙无穷。”更多的月份，胡竹峰依据各月的物候变化，节气时令，万物特征，依次如“大地上的事情”般详加记录。其中，写春花铺展、月华浮水、追逐蜻蜓、蝉鸣阵阵、初雪来临等片段尤为出彩，是秉持其“中国文章”乡土文脉的一脉相承系列。我最钟爱四月的月光与水的互动。四月，春江潮水连海平，胡竹峰也是在四月春夜，走过田埂。他说：“月光沁人，露水也沁人，走过一段田埂，月亮照过，水田上空气象晶莹……路过河滩，水中一轮明月，丢一块石头进去，水波乱了，月亮碎了一河。”月夜行走是诗意的，丢石头获得一壶碎月更是顽童的诗意。却也因为天上月与水中月的良性呼应，才让少年胡竹峰对春夜水月一直念念不忘，才让我们共鸣的读者抱有同样的怀想。

　　胡竹峰不厌其烦地记录下了诸多时令美食，其年少如许竟能记得如此多的细节，诸如凉拌香椿、芽子粑、菜薹炒腊肉、红烧莴笋、黄鳝汤、槐花炒鸡蛋、端午粽、炒四季豆、炒丝瓜、丝瓜汤、炒蘑菇、蘑菇汤、籼米圆子、锅巴汤、栗子烧肉、煎炸糍粑、糍粑丁炒蔬菜、猪肉丁炒红薯粉块、咸菜煨豆腐、冬笋炒腊肉、冬笋炖鸡、打年糕，等等，读来馋涎泛起。胡竹峰是写美食高手，这些美食几乎都是按照时令依次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在其生花妙笔里煎炒烹炸。我尤其对粽子一节特别有共鸣，这是因为此时端午节刚过，唇齿间还留有粽香阵阵。胡竹峰笔下包粽子与吃粽子的方法和我乡大同小异，比如他说：“浒村人家里包粽子，会裹上一颗红枣，求一个甜蜜，再蒸几枚咸鸭蛋，一分为二或者一分为四切开，四仰八叉躺在白瓷盘中。”

　　《浒村月令》描摹了大量民俗活动与旧闻逸事，诸如周老相公洗腹矶、做清明、栽兰花、插田礼、胡蛮牛抱牛洗蹄吓退强盗、鬼节夜习俗、求雨闹剧、中秋节习俗、跳五猖、祭祀高老爷、小年祭礼等，既有当地特色，又是乡土中国多地共有的习俗。胡竹峰通过听闻、亲见，乃至亲身参与等，一一讲述出来，亦庄亦谐，充满童趣。尤其是五猖会，那是他离开浒村前亲身参与的活动，印象尤为深刻，乃至拿出十月的大部分篇幅来细致刻画，犹如当地万圣节一般热闹。随着“一个月黑风高夜，五位猖神结伴下山而去”，好像揭开了另一个时代一般。对彼时的少年如胡竹峰来说，更是对年少时光的告别。

　　一卷《浒村月令》，字字是草木光阴，或许记不了所有的少儿时光，但足以向往事致敬。面对故土乡愁，思绪同明月一般，沉浮跌宕本无价，文章厚薄皆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