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源
编者按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在美术家的画笔和刻刀下，波澜壮阔的抗战历史凝固成永恒的诗篇。本期《海南周刊》艺术版聚焦抗战时期的海南籍美术家和美术作品，讲述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与浴血奋战的壮丽篇章。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众多海南籍美术家与我国其他地区的美术家，高举抗战救亡旗帜，与抗战军民同行。他们用最直接的艺术利器——画笔和木刻刀，点燃抗战烽火台，吹响冲锋陷阵的号角，创作出众多鼓舞人心的抗战题材美术作品。
抗战美术急先锋卢鸿基
木刻刀下的抗战
在中国美术史和抗战史中，琼籍画家、雕塑家卢鸿基以卓越贡献和影响力彪炳史册。他是我国抗战美术先行者、中国新兴木刻运动早期的参与者。
卢鸿基1910年出生于海南琼海，1929年先后在上海人文艺术大学、上海美专专修绘画，1930年在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学习雕塑艺术。1938年4月1日，负责抗日宣传工作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在武汉成立。在周恩来、郭沫若等人的感召下，卢鸿基、罗工柳等文化人士以画笔、木刻刀为匕首，加入这支威名显赫的抗日救亡宣传队伍中。
在武汉，卢鸿基等人发起成立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以下简称“全木协”），并担任常务理事。他在申办成立协会的报告中说：“值兹抗战期间，全国各界莫不团结一致，竭尽智力为祖国之独立自由而奋斗。木刻作者站在研究艺术岗位，以笔刀为工具，刻尽我军作战之英勇，暴露敌人残酷之兽行，以激发民气，鼓励军心，实为国民应尽之天职。”
“全木协”作为中国新兴木刻运动中第一个合法的全国性组织，以卢鸿基提出的“激发民气，鼓励军心”为行动宗旨，张扬全新艺术形态，成为抗日救亡运动中一股重要战斗力量。
在卢鸿基等人的带领下，“全木协”成立不久就成功举办全国抗战木刻展览会，佳作云集，盛况空前，参展作品包括卢鸿基的《儿啊，为了祖国，勇敢些》《朗诵诗》《谁使你们流亡》等204幅木刻作品。这些抗战时期的美术作品，具有鲜明的时代感、悲壮的格调及顽强的抗战精神。
“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在太行山上》是一首经典抗战歌曲。卢鸿基的版画《儿啊，为了祖国，勇敢些》描绘的正是黎明时分老母亲送儿上战场的场景。画面中，孩子占据大半画幅，身姿挺拔、表情凝重。母亲形象佝偻弱小，表情柔和慈祥。她静静为准备上战场的儿子整理衣服，似乎还在小声叮嘱些什么。画中的母亲只占画幅很小一部分，与孩子的形象构成强烈反差。版画近景是木板门，是家门口，上方是乌黑的天空，远方天际透出一线曙光，曙光映照下是抗战队伍……如诗般的画作名字，传递出抗战必胜的信念。时隔数十年，再从这幅画回望那个烽火连天的抗战年代，依然令人动容。
卢鸿基的另一力作《朗诵诗》，虽为小版画却包含了丰富的内容。画中，知识青年面向民众朗读诗歌，号召民众参与抗战。版画创作手法简洁，刀法刚劲有力，黑白对比强烈，朗读者主体突出。此画更精彩的是对众多民众的刻画，寥寥几笔就令人赞叹，仿佛千万人马，栩栩如生。这幅作品如同打击乐，又似无声的呐喊，激发民众抗战的斗志。
版画《保卫我们的沿岸》，尽显卢鸿基的奇思妙想。作为抗战题材作品，画中没有主体人物，没有硝烟弥漫的战斗场面，主要背景是卢鸿基家乡海南常见的椰林、大海，中景是粗大倾斜的椰树树干、凌乱的椰叶以及远方的船队，船上战旗猎猎，渲染出动荡、紧张的氛围，仿佛战斗一触即发……
以上这些美术作品先后收入《五月》《木刻选集》等书刊中，其中一张被选为《抗战木刻选集》封面，后来又被陆续选送到法、英、美等国媒体上发表，为增进外国对中国的了解、宣传中国抗战发挥了积极作用。1938年8月，曾报道过“七七事变”的著名瑞士籍战地记者博萨特，专门为卢鸿基拍摄了一张新闻照片，以反映中国美术家的抗战工作和抗战精神。
除了筹办抗战展览、创作美术作品外，卢鸿基还创办《战斗美术》杂志，并担任主编。他在杂志上不断发表许多木刻作品和艺术时评，引领全民抗战美术工作，受到国内外关注。
卢鸿基为《战斗美术》杂志撰写的发刊词如是说：“美术家在这伟大的民族革命战斗的过程中，已换过了一副新的姿态……现在无论在前线或是在后方，美术家都表现得非常英勇，非常坚决，他们的笔杆已和枪杆发生了同样的作用。铁的事实，不但粉碎了一般人过去错误的成见，而且证明了美术的确是和其他学术部门一样，是抗战中不可缺少的有力武器……”他的发刊词仿佛一篇檄文，情真意切，振聋发聩，有很强的鼓动作用。
1940年，苏联《国际文学》杂志在编辑“中国文艺专号”时，特约卢鸿基撰写《抗战三年来的中国美术运动》一文。同年，在苏联编写的《中国艺术简史纲目》中，还专门记载及褒奖卢鸿基在中国新兴木刻运动中的重要贡献。作为一名优秀的琼籍美术家，卢鸿基发挥了积极的先锋模范作用，引领和影响了一大批抗战美术家。这支在全国极具声势的抗战美术“正规军”，为全民抗战救亡运动作出巨大贡献。
海岛抗战美术的“孤勇者”
绘画中的琼崖抗战史
海南岛四面环海，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人才、物资匮乏，信息闭塞。当卢鸿基等抗战美术“正规军”在全国轰轰烈烈开展木刻抗战运动时，其故乡海南的不少画家也在紧握画笔，参与到抗日斗争中。
这些颇具艺术造诣的琼籍画家，较早完成了革命思想启蒙。他们远离革命主战场和抗战美术“正规军”，人数稀少，没有专业的美术协会和组织，如星星一般散落在宝岛各地。他们像孤独的侠士，以艺术个体配合抗战宣传、组织活动，以画为媒，唤醒群众参与抗战斗争，救国图存。
符罗飞是海南文昌人，早年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西画系，1930年考入意大利奈波利皇家美术大学研究院绘画系，出版作品包括《符罗飞画集》《同志的死》《饥饿的人民》等。
1938年，中国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已经旅欧八年的符罗飞毅然放弃罗马皇家艺术大学研究院研究员及意大利东方学院副教授的职务，回到祖国参加抗日斗争。同年10月，他在香港以赈灾形式举办符罗飞抗日画展，并出版《符罗飞先生画集——抗日画集第一辑》，蔡元培、叶恭绰等人为其画集题词。此后，符罗飞又赶赴广西等地继续举办抗战个人画展。从1938年回国至1944年，他先后在两广大后方创作了大量宣传民族抗战主题的作品，体现了在烽火连天的“至暗时刻”，一位有家国情怀的知识分子的精神气节与使命。
符罗飞学贯中西，功力深厚，出手成画。抗战时期，他曾以旧日历、大小不一的小纸片、包装纸、草纸作画。灵感闪现后，他随手拿起木炭条，寥寥几笔，在巴掌大的纸面上一蹴而就。可以说，画笔就是符罗飞刺破黑暗的投枪、子弹、匕首，他以此宣传革命思想，发动革命群众，参与抗战斗争。
日寇入侵后，海南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符罗飞的纸本粉彩画《刺刀之下》，就是在这种处境下创作而成的。作品没有落款，不标作者名字。画面上看不到刽子手，只有几把明晃晃的刺刀。刺刀之下，一位中年海南人胸膛袒露，瘦骨嶙峋，深陷的眼眶流淌着孤独无助、恐惧哀伤的泪水。画面结构单纯，背景阴沉，充斥着忧伤、悲凉、愤懑的情绪。画家通过洗练笔触，深刻揭示了底层劳动人民被压迫、被杀戮的悲惨遭遇。
画家吴乾鹏，1911年出生于海南琼山，拥有极高的艺术才能和天赋。他16岁考进燕京大学美术系，在校期间积极参与反帝漫画创作和展览。他曾在琼崖抗日根据地从事美术宣传工作，以艺术为武器参与抗日斗争。吴乾鹏的设计和绘画新颖大胆，紧密配合琼崖各地的抗战斗争，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实用性。
琼崖抗战美术力量
血与火的抗战之歌
抗战时期，海南岛上的画家不多，处境艰难，抗战美术作品数量少、画面小，但其发挥的积极作用却不容小觑。他们的创作状态基本处于隐秘或半隐秘状态，鲜有公开活动或和同行交流，顽强的创作生命力令人动容。
这些海南抗战美术作品具有以下特点：一是画小，能量大。巴掌大小的画幅，凸显了当时画材难求的窘境。但是，小幅画作创作具有快捷、直接、隐秘以及方便投递和传播等特点。
二是自由表达，直击要害。海南岛上的画家与卢鸿基引领的艺术“正规军”不同，他们散布各地，各自特长和手法不尽相同，有很高的专业水准，又不被专业的条条框框所束缚。符罗飞等画家为了抗战需要，既能举轻若重，又能举重若轻，创作方式不拘一格。他们创作的美术作品类型包括宣传画、简笔画、漫画、国画以及实用设计等，因地制宜，因陋就简。
三是众多美术家都是无名英雄。抗战时期的驻岛画家，不像内陆的“正规军”可以大张旗鼓开展活动。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现实需要，他们创作的美术作品大都没有作者署名。抗战时期，画家们居无定所，有的版画印制后，原版就丢失了，令人痛惜。如今，有些美术作品只知其名，许多已经遗失难觅，许多美术家都成了抗战时期的无名英雄。
四是具有很高的社会价值、艺术价值和史料价值。抗战时期的海南美术作品，在抗战这个特殊时期下产生。美术创作讲究语境，将这些作品放置在抗战的大背景中，才能更深刻地为人们所感知。了解这些美术作品，能窥见当年的抗战情况，作用不容小觑。
五是命运多舛，犹如流星。由于历史久远、战乱频发和时代变迁，众多抗战美术作品缺乏有效保护，抗战题材小画大多破损、毁坏，遗存寥寥，稀缺性、不可复制性不言而喻。
“海南抗战美术作品是琼崖抗战历史的真实写照和文化载体，也是海南解放后各项事业发展的重要精神源泉和动力。”海南资深画家、美术史研究专家王家儒表示。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也是卢鸿基先生逝世40周年。回望饱含血与火的海南抗战美术作品，重温琼籍美术家的抗战故事，令人感慨万千。
“抗日战争时期，无论是岛内还是岛外，无论是轰轰烈烈还是默默无闻，众多美术家奋不顾身投入抗战创作，有人甚至付出了生命代价，他们的事迹可歌可泣，是当代美术家的学习楷模。”日前，卢鸿基的后人卢家荪谈及抗战美术作品时如是说。
（作者系海南省美术家协会理论艺委会副秘书长，本文部分资料由王家儒、卢家荪提供，特此鸣谢）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