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辰
1949年10月19日,纪念鲁迅先生的活动在首都北京举行,之后不久,一首诗在亿万中国人之间流传,诗是这样写的:“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是一首纪念鲁迅先生的诗,名为《有的人》,作者是臧克家。这首诗没有太多华丽的修辞,贴近日常生活的语言谁都读得懂,却有着震撼心灵的力量。
其实,这已经不是臧克家第一次为鲁迅写诗了,早在13年前,鲁迅去世后不久,臧克家便写下了《喇叭的喉咙——吊鲁迅先生》一诗,其中有“死的手在你的胸口上压一座泰山,/死的消息怔住了一刻的时间,/一刻过后,才听见了哭声,/暗笑的也有,/笑由他,哭也是无用,/死的是肉体,/你的精神已向大众心底去投生!”的诗行。这13年中,在臧克家心中,鲁迅从未离开,他一直活着,活在中国人民的心间。
行伍出身的诗人
1905年,臧克家出生在山东诸城,今年是他诞辰120周年。还在家乡读书时,新文化运动的风潮就吹到了山东,臧克家与同学们开始参与爱国运动,并阅读了大量的新文学作品。1925年,刚开始接触文学的臧克家就曾经在《语丝》上发表过一封信,虽然不算是正式发表的文学作品,但能够在这份由影响力颇大的北京大学新潮社发起的杂志上发表文章,这对年轻的文学爱好者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激励,四年之后,《默静在晚林中》发表了,这是一首颇具新月派诗风的诗歌,而在臧克家考入当时的国立青岛大学中文系之后,他得到了新月派发起者闻一多的亲炙,在诗艺和学问上都有长足的进步。
在文艺领域,如果想要崭露头角,就必须趁热打铁,1925年,臧克家在《语丝》上发表一封信之后本应乘势而上,但他却沉寂了四年。其时,在臧克家的家乡,军阀张宗昌压迫乡里,民不聊生,而此时在中国的南方,大革命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革命的队伍从南到北,一路摧枯拉朽。在这种形势下,臧克家离开了家乡,前往武汉加入革命队伍。1927年,臧克家成了黄埔六期学生,是国民革命军的一分子,本以为能够为人民多做一些事情,没想到还未过多久,蒋介石便背叛了革命。几经辗转,臧克家又回到了家乡。此时,鲁迅和新文化运动对文学的关注指引了臧克家的人生道路,行伍可以赢得战争,而文学却可以通过改造人们的精神来改造国民精神,在臧克家后来的生平中,不难发现,他同时选择了二者。
臧克家从大革命失败的阴霾中走出后,决心报考大学,适逢当时的国立青岛大学招生,臧克家怀着一颗以文学改变中国的心,在报名表填上了中文系。虽然臧克家的文学素养很好,但入学考试可不是单考文学,在这场考试中,臧克家在见到数学试卷时大脑一片空白,最后不得已交了白卷。其实,臧克家的语文试卷答得也不合规范,他的作文仅仅写了不到三十字,“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谁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但这三十个字打动了批改试卷的闻一多,即便没有数学成绩,他也坚持将臧克家录取入学,并在未来的时间里建立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老马一样的诗人
在青岛上学的这段时间,是臧克家创作的爆发期。当时的青岛,汇聚了一批在文学领域卓有成就的大家,除闻一多外,还有在新文化运动初期以写“问题小说”蜚声文坛的王统照,而校长杨振声也是名重一时的小说家,图书馆馆长则是以散文见长的闻一多的老同学梁实秋。
在这样浓郁的文学氛围中,爱好文学的臧克家自然学得如饥似渴,他不停地写,每有新作便拿给老师们,以寻求指导。尤其是闻一多,臧克家许多诗歌的第一位读者都是他。熟悉乡土中国生活且又亲身经历过战争的臧克家,在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泪水与愤怒。《难民》《老马》《罪恶的黑手》等名篇皆创作于这个时期。
在《难民》中,臧克家写下了中国北部荒年的苦痛,流民无家可归,却没有人能够对其伸出援手;在《罪恶的黑手》中,臧克家写下了帝国主义企图在文化上侵略中国的险恶用心。最广为人知的是那首《老马》:“总得叫大车装个够,/它横竖不说一句话,/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它把头沉重地垂下!/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它有泪只往心里咽,/眼里飘来一道鞭影,/它抬起头望望前面。”这首诗写下了中国的苦痛,也写下了中国的坚忍,这种苦痛与坚忍集中在中国的农民身上,却不只属于农民。臧克家出身行伍,在大革命失败后,他所体会到的苦痛与压抑,与中国农民是相通的,当想起那匹在负重与鞭笞之下仍然望向前方的老马,臧克家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和自己一样千千万万的农民,于是,蘸着血泪,他写下了这首诗。
就像老马一样,虽然承受着苦痛,但臧克家依然坚定地目视前方。当卢沟桥的枪声响起,臧克家毅然放弃了稳定的教师生涯,进入了战斗的序列,他先后任第五战区抗敌青年军团宣传科教官、司令长官部秘书、文化工作委员会委员、战时文化工作团团长、三十军参议。在台儿庄战役期间,他还三度奔赴前线采访,写下了《津浦北线血战记》,李宗仁亲自为这部报告文学写序,并称之为“为民族存正气,为历史留真迹”。
生长自土地的诗行
臧克家有一首诗,题为《三代》,诗很短,“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葬埋。”这么短的一首诗,却写出了中国农民与土地的关系。臧克家被称为“农民诗人”,他的诗又因一部同名诗集而被称为“泥土的歌”,从《三代》一诗中,便可看出这些评价是十分准确的。臧克家书写土地、理解土地、热爱土地,他用实际行动与文字为中国最广大的农民写诗。也许太了解土地,臧克家在书写土地时,每一个字的使用都反复斟酌,他必须要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词语才会下笔,有人说他是继承了唐代诗人贾岛的“苦吟”,而在苦吟背后,是他对中国深沉的爱。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臧克家曾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并主持创办《诗刊》。在创刊号上,刊发了毛主席的十八首旧体诗作,这成为了《诗刊》的“镇刊之宝”,也奠定了这本刊物的人民立场。这正如臧克家本人的创作,最简单的文字,往往传达出最精确的意义,而在这简单又精确的诗行中,又充满了生长自土地的力量。
臧克家说:“我的脉管里流入了农民的血。我高兴有人说我是‘农民诗人’,不错,我是‘泥土中的人’。”2004年,98岁的臧克家闭上了双眼。可正像他笔下的鲁迅一样,臧克家也是那种“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的人,他的充满泥土芬芳的诗歌,在中国人的口中流传,成为永世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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