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鑫坤
【编者按】
同属科举年代,海南清代的科考“成绩单”不如明代的那么炫目,蜚声国内的人物也不多,但可圈可点者并不少,即使到了晚清时期,近代性的大时代环境,蕴育了一批个性鲜明、思想超前的知识分子,如琼台掌教林之椿、文化大家王国宪,以及本文主角——“海外诗人”张廷标。
在近代琼山(今海口)的诸多文化名人中,张廷标是比较独特的一位。他出身寒微,功名不显,却因笃孝敦学,长于诗文,被王国宪、林之椿视作知己;他砥砺名节、潜心经史,培养出杨庆鳣(举人)、丁苑琼(优贡)等诸多高徒。特别是他雅好诗文,留下了诸多感怀时事的诗篇,成为海南清代诗歌史上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之一。他临终之时特意交代后人,墓碑只刻“海外诗人”即可。
张廷标其人、其诗都值得后人追念。
身世艰难 授业琼山
德才兼备吸引优秀学子
张廷标生于咸丰辛亥年(1851年)十一月,卒于民国二年(1913年)四月,字子芳,号梅坪,世人多敬称他为“梅坪先生”。
张廷标是琼州府城西厢人,其先祖从江西辗转来到海南,最后落籍琼山。他的父亲张云轩是一位“大隐于市”“以医药济人”的忠厚长者。如此看来,张廷标不同于王国宪、曾对颜等人出身于本地世家,而是生于寻常人家。好在他十分聪颖,立志向学,“初为诗赋,出语惊人,有声庠序”(民国《琼山县志》),年纪轻轻便在地方学府崭露头角,赢得众人赞誉。
成年后,张廷标更是潜心经史,对历朝掌故、天文、地舆、算数、医卜,也无不精通。张廷标不愿像世俗的书生那样以虚名为念,“陋儒策高足,与世争荣名”(张廷标《和陶饮酒》),而是如古代学者一样博览群书,因此他的科举道路并不顺畅,功名最终止步于贡生。即使如此,在科举年代,贡生也足以跻身当地士绅名流了。
家境清寒,偏又命运多舛。张廷标的母亲与妻子相继离世,为了奉养父亲,他不得不四方课士,赚取微薄的束脩以尽孝道。作为塾师,张廷标经常教诲门下弟子既要钻研学术,也要锤炼高尚的品行,很多名士慕名而来,他也因此培养了许多人才,包括后来中了举人的杨庆鳣、以优行出贡的丁苑琼等人。
交游名士 往来贤儒
与同窗王国宪最为投契
张廷标一生广交贤士,与海南当时的名士如优贡生王国宪(字尧云)和举人林之椿(字嵩龄)等,交游尤为密切,彼此诗文唱和,共同谱写了海南近代诗坛的一段佳话。
王国宪与张廷标曾同窗共读,最为投契。二人深知学诗之艰,遂相互鼓励、切磋,每得佳句便一同商榷钻研。后来,张廷标留在本地教书,王国宪游学于广东广雅书院,但二人经常遥寄诗文。现存二人唱和诗达十数首,其中一组和诗竟多达“八叠”,这些唱和诗除了日常分享,还关乎时事感怀,如《近有感事之作,而尧云以阅邮报有感诗见示,七叠前韵》《和尧云闻乐安警报,八叠前韵》等诗,体现了他们对家国命运的关注。
当张廷标得知王国宪“欲出先集以问世”时,十分赞许,认为此举颇有裨益,向上可追溯古人风格,向下则为后学津梁,并为其作序。后来,王国宪编《琼台耆旧诗集》时收录了两卷张廷标的诗作,并在序中这样评价海南近代诗人:“咸、同以后,诗教益昌,冯琴石、潘孺初(紫东弟子)、陈亮伯、冯少颜嗣响于前,林秋舫、曾镜芙、张梅坪继声于后,皆能由苏、陆而上窥杜、韩,为后学之领袖。”王国宪将张廷标与冯耿光、潘存、陈贞、冯骥声、林之椿、曾对颜并列为海南近代诗史上的代表人物。
张廷标与琼台书院的掌教林之椿二人的诗集中,保留了多首唱和之作,如林之椿作《琼台秋感》,张廷标作《和嵩龄琼台秋感韵四首》。他们曾同游天宁寺,张廷标作《秋日偕林嵩龄、骆海珊游天宁寺,此夕观僧家作盂兰会,即次嵩龄韵》;他们也曾一同在张廷标的仁里山庄小聚。
张廷标移居仁里山庄时,林嵩龄曾作诗祝贺,张廷标作《卜居仁里山庄,酬林孝廉嵩龄见赠,即次原韵》回赠,在诗中,他描绘了“牧童渔子敲门惯,酒圣吟仙折简招”“客来茶荈满杯倾”的热闹景象。
除了与亲友唱和,张廷标还用诗记录了琼州的各处名胜。如《和曹养吾游苏公祠、五公祠韵》“春来载酒小城西,芳草迎人绿一蹊。笠屐祠中同访古,半林苍霭鹧鸪啼”,写出了近代苏公祠、五公祠的古朴风貌;又如《西石山》“天际晚云净,双峰树杪悬。霞明分大小,日落见中边”,《金牛岭》“门外卧金牛,芳春翠欲流。横云一山秀,喘月几时休”等诗,寥寥数语便勾勒出西石山的空灵意境与金牛岭的苍翠秀美,字里行间满是对家乡山水美景的赞美与喜爱。
著述终身 德润南溟
书生位卑,未敢忘忧国
张廷标一生笔耕不辍,著书立说,其著述如《经史札记》《梅坪随笔》《浇俗山房诗文集》《海南百咏》等,这些著作被王国宪评为可以“藏诸名山,传诸其人”,遗憾的是,除了《琼台耆旧诗集》中收录的两卷诗作外,其他著述都已散佚,这无疑是海南文化史上的一大损失。光绪年间,张廷标还受当地县丞王建极的委托,编纂了《琼山乡土志》三卷,虽然没有刊刻,但以抄本流传于世,为后人的续修《琼山县志》奠定了基础。
张廷标晚年主要生活于同光时期,正值民族内忧外患之际,他虽身处困厄却心系天下,故常于诗中感怀时事,抒发情志,写下“年来壮志消沉尽,箧底还存笔一枝”(《夏夜》)的诗句。其中《雨夜不寐,慨然有作》一首更是充分地展现了他对于晚清时代剧变的忧患意识:“费祎见刺蜀疆危,大厦难将朽木支。世乱奸雄多跋扈,兵兴黔庶易流离。朝皆幸位终贻祸,野有遗贤孰救时。满地烽烟眠不得,几回忧惧几回思。”这些诗歌体现了张廷标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书生情怀,展现了他高尚的人格与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民国成立初,历经沧桑的梅坪积劳成疾,次年便因病去世,享年六十三岁。在其逝世后,门下学子感念师恩,请王国宪为他作墓志铭,希望他的德行为后人传诵,“请铭墓以表学行,其没世不忘可知也”。王国宪应诸生邀请,为张廷标撰写了《海外诗人张梅坪先生墓志铭》。在铭文中,王国宪感慨道:“呜呼!君岂仅以诗人传哉?君而以诗人传,其志愈可悲矣。”王国宪认为,仅仅一个“诗人”的身份并不能概括张廷标的一生,因为在治学、从教、著述等领域,张廷标也有值得称道的成就,可见王国宪对张廷标的推举以及同情。
尽管张廷标并未获得世俗所定义的成功,但他淡泊名利、潜心诗文、忧心家国,就足以赢得世人的敬重。我们庆幸在近代海南能有这样一位超脱世俗的诗人,正是他的存在,为近代海南的文化史增添了一抹璀璨而动人的风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