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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2月3日数学大师陈省身以93岁高龄逝世。他的一生事迹很感人。当时我从电视采访的报道上知道,他向一位女记者说,在他死后,不要修什么墓碑之类,他希望在他墓前立一个黑板,有人去墓地时,在黑板上做点数学题,他最喜欢。记者还说,在陈省身家里就挂着一块黑板,陈省身自己也喜欢在黑板上做题。后来,他坐轮椅,不能用黑板,就由他的学生在黑板上写给他看。陈省身还说,他爱数学,有一个原因是:数学简单。只要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就行。他说,他不喜欢复杂的关系,他也不会处理这些关系。这就是一位大师对一门科学的归纳,可以说是准确,也可以说是生动。所以这事我记得很清楚。
近来读《美丽心灵———纳什传》。纳什是数学界的传奇人物,三十岁以前已经成就卓著,三十岁以后患精神分裂症,后来居然恢复正常,这才获诺贝尔奖。这本书是名著,写的是人和人间真情,而不是数学,所以我才读它。第三章写1948年纳什进入普林斯顿大学读书。这本书对这所大学的数学系赞扬有加。这个大楼在1936年曾被人誉为“宇宙的数学中心”,这里真正聚集了当时世界一流的数学家。因为各国、各地的人都有,那个楼里的英语也就带有各种“口音”,一时被调侃为“范氏大楼英语”。且说那个大楼。作者对数学系的“范氏大楼”有精彩的描写,说它是“有史以来献给数学(请注意,不是数学家)的最豪华的建筑物”。大楼的种种美妙不必说,在这个大楼的地基里,安放一个铅制的盒子。这盒子里有几样东西,一是本校杰出数学家的手稿样本;二是“这个行业的工具”,也就是———“两支铅笔,一支粉笔,当然了,还有一块橡皮擦”。这真是伟大的设计,引人遐思。纳什就是在吹口哨、闲逛、思考之外,常常“两眼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方程式”。这就是数学家的生活。所有的功绩都从这里出来。《美丽心灵》第十五章里说,后来为纳什赢得诺贝尔奖的那篇学位论文,当年“居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纳什只好向他的导师一遍又一遍地陈述,“站在黑板面前,写下方程式”,一讲就是一两个小时。数学家只有这种表达方式。这就使我联想起陈省身先生要求在他未来的墓园里面,只设一个黑板就可以;他平生只喜欢白纸和铅笔———用最简单的工具去做最复杂的思考。生活中的种种复杂关系他都应付不了。顺便一提,据《美丽心灵》记,1948年-1949年间,陈省身也在普林斯顿大学,那么他当然也在这个数学大楼里,“两支铅笔,一支粉笔”的精神,对他的“一块黑板”之说,也会有影响的吧。
我想,也许伟大的科学家都是如此单纯。中外古今,概莫能外。所以当年普林斯顿大学出了那么多的数学天才,为人类做出如此多的贡献。这本书的作者西尔维娅·娜萨文笔极好,顺笔写下这样的话,说那些衣帽不整的学者们:“成了民族英雄”。我们的民族也已经出现,并正在造就许多,这样的民族英雄,老一代的,新一代的。这是令人欣慰的事。让我们常想起这样的小故事吧,它也有益于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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