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1874—1963)广为人知。在美国文学史上,他是高峰般的存在,任何选本、诗歌史、文学史都绕不过他。用世俗的眼光看,他四获普利策奖,可谓“大神级”人物。更有说服力的是,他的诗,在不同历史阶段在世界各国都有广泛的读者。经由自己的杰作和一代代读者的阅读,弗罗斯特走向经典化。
但作为教师和谈话者的弗罗斯特,知道的人恐怕就不多了。弗罗斯特是“美国伟大的教师之一,无论在美国的教室里、讲台上还是舞台上,他本身就是伟大的人物之一”,当你听到戴维·M·谢布里曼的这个评价时,是不是惊呆了?
但千真万确,弗罗斯特的教师和谈话者的身份,也已经典化。当年,弗罗斯特通过自己的演讲和谈话,在美国学校的教室里成为颇受欢迎的老师;如今,画像中的弗罗斯特依然在美国的教室里接受学生们的致敬。
弗罗斯特究竟讲了些什么让人念念不忘?译林出版社出版的《罗伯特·弗罗斯特校园谈话录》,集中展示了谈话者弗罗斯特的风采。谈话录选自弗罗斯特1949年至1962年期间在32个学校的46次谈话,内容涉及文学、教育、政治、哲学、生活各个方面,此前从未出版过。
之所以叫谈话录,而不是讲演录,是因为弗罗斯特在讲台上讲得非常随意,就像是漫不经心的谈话。相比于诗,谈话具有随意性,脱口而出的瞬间,极有可能闪烁出人意料的思之光芒。用弗罗斯特自己的话说就是,“在课堂上我会有类似的灵感涌现,那曾经让我大为惊奇、情不自禁,特别想借此弄出点东西来”。这一点在谈话录中也可以感受到。如《诗从何处来》,弗罗斯特如是说,“我不相信诗歌能提供人生哲学”。“我一点也不想要‘哲学’这个词,我不要。我想要‘智慧’这个词。”如《巧用修辞》,他认为诗歌不是一种逃离,而是一种追求,一种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如《“文科之隐忧”》,他认为诗歌如经过了翻译,无论散文和韵文所独有的韵味便会荡然无存。所有经过翻译的东西都缺少诗味。诗歌在翻译过程中失去了诗意。如《不是摆脱束缚,而是拥有自由》,他认为自由根本不是什么逃脱。如《论快速阅读及我们所称的“完美”》,他解释自己阅读的速度之所以越来越慢,是因为任何了解诗歌的人,阅读诗歌的速度不能超过他听的速度。如《带着“编织物”前行》,他说,“另一件我坚持不时拾起,断断续续编织的事情是,灵魂的不朽”。
但人们心目中的“谈话高手”弗罗斯特并不是一天练成的。出人意料的是,弗罗斯特最开始登上讲台面对听众时心里倍感恐惧。在马萨诸塞州劳伦斯中学的告别仪式上,弗罗斯特十分害怕,狼狈不堪。他在即将开始讲话前冲下讲台,跑下演讲厅后面的楼梯,将手巾浸入水槽,用冷水弄湿脸,在走廊上来回踱步,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台上面向公众。谈话于弗罗斯特而言,不是享受,而是折磨,这种折磨贯穿谈话前后,并且“在讲话前后,我受的折磨讲话过程中还要多得多”。更要命的是,这种折磨,即便在他频频登台谈话以后依然无法完全克服,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镇定自若过。这与他诗歌作品中体现出的技巧的从容、语言的娴熟,可谓天渊之别。但就是在这种折磨中,弗罗斯特成了拥有广泛听众的谈话者。这故事多么励志。
为什么弗罗斯特甘愿受这份折磨而依然坚持在校园“话聊”甚至“话疗”?因为在他看来,诗歌属于教育最核心的部分,虽以其微弱的方式存在其中,但我们无论怎么强调它的核心地位都不过分。无论谈及什么主题,弗罗斯特都以诗歌切入,将诗歌引向教育的方方面面,又通过各种社会性话题的探讨来强化对诗歌艺术本体的欣赏。
“行吟”是诗歌的传统,可以说,弗罗斯特是将一次次谈话当作了“行吟”,站在讲台上谈话的弗罗斯特就是一个“行吟诗人”。说到底,那个站在讲台上的谈话者弗罗斯特,与坐在书桌前书写的诗人弗罗斯特,其实是同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