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水网密布,阡陌纵横。阡陌之间,小河之边,便是大大小小的桑田。每年初冬,蚕娘们手持锐利的桑剪,连枝带叶把桑枝剪下来,让桑树轻松地度过严寒的冬天。来年春天,一场场春雨飘过,桑树喝饱了水,“滋滋”地直往外吐出青翠的嫩枝,枝上又绽出叶片。桑叶在风中绿,雨中肥。“桑条纷冉冉,桑叶何翩翩……”桑树枝繁叶茂的时候,故乡的蚕月就来到了。忙得脸色灰黑眼睛血红的蚕娘们,所有的辛劳都是在等待新生命中诞生。
采桑是一件古典而优雅的事,晨曦穿过薄雾,一条碧波荡漾、清澈见底的小河,抱村而流。一只小船载着纯朴青涩的蚕娘,顺流而下,小船停靠在岸边,蚕娘柔美的背影融进了绿意恣肆的桑田,天地间罗下薄薄的雾,空气中混合着桑叶和泥土特有的味道,桑树们一垄一垄井然有序地站列着。《陌上桑》一诗把采桑女罗敷描绘得那么美丽聪颖,而故乡的蚕娘们聪明赛过罗敷,艳丽赛过罗敷,勤劳也赛过罗敷。远远望去,故乡的桑园里星星点点地移动着一个个清秀俊俏的采桑姑娘。她们身穿碎花蓝布褂,头裹蓝花帕,腰围方寸巾,肘间挎竹筐,如翩翩彩蝶穿梭在一条条绿色的长龙里。她们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左右开弓,一片片,一叶叶,采摘着满垄的希冀和梦想,桑树兴奋地颤抖着发出淅淅沥沥的欢唱。不到一个时辰,蚕娘们就采满了一箩筐。回到家,她们把手洗净,换上蚕衣,穿上蚕鞋,来到蚕室,把桑叶倒在蚕席上,轻轻地摊开。再把蚕宝宝小心翼翼地捉放在墨绿的桑叶上。那些肉呼呼的小家伙一见到肥嫩的桑叶便开心地蚕食起来。那沙沙的咀嚼声犹如三月的春雨轻吟浅唱。蚕娘们倚在门边,脉脉含情地看着这些小家伙吃得津津有味,靓丽的脸上绽放出开心的微笑。
蚕渐渐大了,蚕娘不仅白天要采桑喂蚕,晚上还要起来喂蚕,虽然十分辛劳,可蚕娘们却乐滋滋的,那些白白胖胖的蚕儿在她们眼中幻化成锦缎霓裳,穿在身上,风采奕奕,气韵飞扬,轻歌曼舞,犹如仙女下凡。喂到二眠、三眠后,蚕儿们如十八岁的姑娘,身材逐渐修长丰满白皙起来。看着它们健康地成长,一支春天的歌儿在蚕娘们心中荡漾。在换了四件春装后,蚕儿们出落得更为风姿绰约,它们白碧无瑕的身体映在碧绿的桑叶上显得窈窕妩媚。蚕娘把它们捉放在麦秸秆编成的“长龙”上,让它们待在方格框里静静地结茧。当金黄的麦杆“格”内卧满了洁白的蚕茧,蚕娘就将它们一一捡起放进箩筐里,挑到镇上的茧站出售。
采桑养蚕在我国至少有四千多年的历史。产生于2500多年前的《诗经》中,有《七月》一诗记载:“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绮彼女桑,七月鸣鵯,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当时西方还不知道丝绸为何物。公元前139年,张骞出使西域,美丽的丝绸,飘飘逸逸地飘过古老的丝绸之路,中亚的游牧民族又把绢缎输售到欧洲,丝绸才开始裹上波斯女子苗条的躯体。然而,在我的故乡,也许两千年前蚕娘就开始享用丝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