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八抬的小轿，或者一双穿破的朝方，引我从午门归来。穿街过巷，南方的里弄，栽满了北方的情怀。《论语》的声律好像还在朝天宫里摇头摆尾，曹雪芹的童年就已经在袁枚的书里徘徊。一缕瘦须，一地花开。士子们在贡院的铜门槛上欢声雀跃，跌倒了叫吴敬梓的汉子，却再也不肯爬起来。于是秦淮河就从通济门流入，流到了三山门外。古人没了的时候，我还在。

　　曾记得小藕红菱打湿了一双素手，那是我在金陵吟咏过的诗歌。想一想，流进流出的秦淮河上，或许已经摆上了三五桌。荠菜青青，马齿红苋，少不了一盘盘醉了的泥螺。象牙酒筹，白玉带钩，唱和着清商吴曲，落英缤纷就飘进了昨夜温暖的被窝。红烛摇曳的时候，有什么话儿再说。映照在桨声里的都是情歌。所以，李香君丢了桃花扇，而今天我手里的檀香木上却已然桃花朵朵。那些琵琶和竹箫还在捣衣砧上嘈嘈切切，浣纱的女子消失在了谁家的宅门，姓王，姓谢，还是如今一样的寥落？快了，快了，大大小小，溅了一地的脚窝。

　　这里也许有过一些王朝的聚会，不信你看，公文已然堆满了桌案。这一篇是周郎的病假，那一道写着司马氏的偏安。楼船夜雪，玄武湖上停止了水军的操练。商女亡国，台城柳色里的皇帝还在枕上贪欢。反正北风吹来的时候，草木衰落不到

　　江南，四十年家国呀，三千里的江山。梅子黄时的细雨打湿了屋顶的黑瓦，铁马踩过，遍地都是夕烟。还有人在这里讨饭，要来的钱财却建成了那座遥远的应天。花五个铜板，可以买一碗鸡鸣寺的素面。无论是毗邻的京口，还是隔江的瓜洲古渡，反正刘伯温走过脱了鹤氅，只轻轻一丢，就化作了长江中的一块八卦沙洲，还有徐达名唤莫愁的宅院。从采石到庐龙，戏台上变幻不完的永远是旗幡招展，快马加鞭。花云带着箭伤，倒反了法场，陈友谅在龙江铁索了战船。究竟是草木秋风的一尾鲈鱼快活，还是那前三皇后五帝的一脉江山？

　　燕来了，燕又去了。柳绿，东风，一声一声，听不到的晚钟。本是线装的地方志，被画成了册页，就藏在雨花台上，或者清凉山中。看完了，便把它合上，哪有那么多的故事，不过是一只只的飞鸿。这环叫做南京的城垣，在某一个清晨惊梦。天气凉的时候，就去打扫一下石阶吧，伛偻如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