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所说的古法,当然很古了,不知源自哪朝哪代,如今酱菜厂腌制酱生姜,肯定不会往大酱缸里扔一只蝉蜕。但无论如何,一定要选用嫩姜。最好是寒露之前收下的新姜,比寒露之后的要脆嫩许多。嫩姜纤维细,辣劲小,入口咀嚼无渣滓。
酱生姜可说是南方人的美食,许多北方人不解其中妙处。网上有人发帖称:“朋友从南方带回来的酱姜,拿起一块咬一口,哇!又咸又辣!不知道是俺北方人不适应这口味还是有啥特殊的吃法,不知道应该直接吃还是做熟了再吃。”
江西永新的酱姜颇有名气,但其制法与《随园食单》里介绍的大相径庭,而类似于制作果脯蜜饯,每一块成品上面都凝结了厚厚的“白霜”,不同于泡在酱汁里的那些工序。
安徽铜陵的大通生姜,因其块大皮薄、渣少汁多、质地脆嫩、香味浓烈等特色,在宋代就列为贡品。《金瓶梅》里写应伯爵在郊园宴请西门庆,八个佐酒的小碟里包括糖蒜、糟笋干等,还有“一碟酱的大通姜”。
苏北的葛武酱生姜也是远近闻名,其制法是:选上等嫩姜,刮净外皮,洗净后入淡盐水中浸泡片时,尔后切成薄片。切片是需要功夫和工夫的。功夫是刀工,须看材下刀,断面呈椭圆形,从头到尾绝大部分大小均匀,老师傅能将生姜切得薄如纸片,说是“寸姜百片”也并不夸张。工夫则是时间概念,精工细活,自然需要时间和耐心,纵然老师傅们刀法娴熟,也急躁不得。
烧一锅开水,将切好的姜片放入,煮至半熟,待姜片稍显透明晶亮时,取出入清水浸凉,再捞起沥干水分。接下来便是晾晒,晒三至五天,半干方可。经风吹日晒,姜片的辛辣气味得到一定程度的散发。然后按比例取白糖、细盐、味精、面粉等辅料,加适量清水,下锅熬成稀甜酱乳,待冷却了倒入姜片,反复翻拌多次,最后装进干净大缸内,白天日晒,晚间加盖。如此,约半月即成。
“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医生开药方”。生姜能健胃和中、驱风散寒,这些功效就不去细说了。单看形色,金黄透亮,吹弹欲破,十分诱人。再说味道,鲜甜脆嫩,更兼咸辣,故不宜空口当零食吃。用来下酒自然不错,但最妙的是做喝粥时的小菜。过去寻常人家也不是天天能吃上,有时待客才会弄一碟上桌。
汪曾祺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记述:小时读《板桥家书》:“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 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觉得很亲切。
汪老先生在饮食方面不崇尚奢华,但有时很讲究搭配,他说:“我们那里吃泡炒米,一般是抓上一把白糖,如板桥所说‘佐以酱姜一小碟’,也有,少。我现在岁数大了,如有人请我吃泡炒米,我倒宁愿来一小碟酱生姜,——最好滴几滴香油,那倒是还有点意思的。”
读到这里,让人不禁有些心往神驰,想来,这“意思”的意思,或许是一种情调,一种品味。这种情调和品味,也无需太多,“有点”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