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撰稿 刘亭亭
近日，国家文物局线上召开的“考古中国”进展工作会上传出重大考古消息：历经多年的考古调查和论证，陕西西安江村大墓确认是汉文帝刘恒的霸陵。作为“文景之治”的开创者，刘恒在历史上颇有嘉名。据史书记载，其崩后“因其山，不起坟”，葬于霸陵。那霸陵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江村大墓为何最终被确认是霸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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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陵的文学意象和“被误读”
霸陵位于西安东郊的白鹿原上，因临近灞河而得名，又名灞陵。灞河之上的灞桥是长安东去洛阳等地的必经之路，河岸两侧多植柳树，唐人送客至此，常折柳送别。柳与“留”谐音，有挽留之意。灞桥（霸陵）送别成为古人诗词中常见的场景。裴说《杨柳枝》诗云：“高拂危楼低拂尘，灞桥攀折一何频。”李白的《灞陵行送别》云：“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霸陵所在的白鹿原也为文学爱好者所熟知，陈忠实的《白鹿原》记述了白鹿原上自清朝灭亡半个多世纪的人事兴亡。籍于此，汉文帝霸陵少了些许森严的味道，文学气息倒是相当浓厚。
霸陵原来被认为是在一处叫作凤凰嘴的高地。元代学者骆天骧在其编撰的《类编长安志》中记录，“文帝霸陵在京兆通化门东四十里白鹿原北凤凰嘴下”，明确提到了霸陵在凤凰嘴下。清代的陕西巡抚毕沅更是在凤凰嘴上立了“汉文帝霸陵”的石碑。毕沅在陕西巡抚任上十余年，他游遍三秦大地，对汉代的陵墓进行了全面的考证并立碑标志。西汉帝陵因为时代较早，多是覆斗形难以分辨陵属。所以毕沅把汉平帝的康陵误认为了汉元帝渭陵，把汉景帝王皇后陵误认为汉惠帝的安陵。除了张冠李戴，毕沅还把汉文帝的霸陵误认为在凤凰嘴。
这倒也怪不得毕沅，像其他帝陵及附近的窦皇后陵墓，都是覆斗形的封土形制，极为宏伟，颇有皇家陵墓的气象。江村大墓从外观来看确实与之相形见绌。纵观周边区域，不经过科学的考古调查，很容易误以为凤凰嘴这处高地便是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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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陵真身——江村大墓
其实，早在2015年，就有学者提出江村大墓才是霸陵的观点，并发表在文博核心期刊上，由此在文博界成为一种共识。江村大墓即为霸陵的观点选择在今年考古取得决定性进展后，近期由国家文物局正式宣布。
霸陵的发现确实颇为曲折，首先要排除已有立碑的凤凰嘴。在秦始皇陵的考古调查时，考古学家曾通过一系列的技术手段证实，始皇陵封土中心区域中含有大量的汞元素。汞即俗称的“水银”，这与《史记·秦始皇本纪》中秦始皇陵“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的描述相符。凤凰嘴的考古调查同样运用了大量的技术探测手段，但考古探测结果发现：凤凰嘴基本上都是生土，未见有大型墓葬结构。考古专家还请来陕西的地矿企业，通过地磁雷达、高密度电阻法、测氡法等现代化手段对凤凰嘴进行勘测，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古墓的痕迹。
凤凰嘴已确定不是霸陵，但窦皇后陵既然在附近，霸陵自然不会相距太远。2002年，6件被盗出境的西汉黑陶俑出现在苏富比拍卖行的拍卖图录上，即将被拍卖。我国政府通过外交途径将6件黑陶俑成功索回，并确定是盗墓分子从陕西白鹿原江村大墓中盗掘的。后经过考古调查发现，确认江村大墓是“亞”字形的四出墓道，就是最高等级帝、后的墓葬形制。考古发掘的江村大墓外藏坑，出土了“长信厩印”“长信厩丞”等铜印和“中司空印”“中司空丞”“仓印”“器府”“车府”等明器官印，这也符合皇帝陵墓的特点。
最重要的是，考古人员在江村大墓和窦皇后陵的周围发现了一圈更大的夯土院墙，将两座陵墓围成了一个大陵园。而汉代陵墓特征就是皇帝和皇后葬在一个陵园内。由此霸陵的所在终于尘埃落定，江村大墓就是汉文帝霸陵无疑。
很多人疑惑霸陵为何没有大型的覆斗形封土堆。其实从汉文帝相关的文献记载中就可看出端倪。《史记·孝文本纪》记有汉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等都没有增加。他曾打算修建露台，后听说要用“百金”，马上停止了修建。并有“遗诏曰：朕闻之：……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欲为省，毋烦民。”《汉书·楚元王传》载：“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坟。”《后汉书·王充王符仲长统列传》载：“文帝葬芷阳，明帝葬洛南，皆不藏珠宝，不起山陵，墓虽卑而德最高。”
以汉文帝节俭的个性，不修建大型封土堆倒也可以理解。而文帝的皇后窦氏，一直当到太皇太后，历经汉景帝，直到汉武帝时期才过世，且掌权时久。汉武帝时历经“文景之治”，国力已有很大提高，为祖母窦氏建大型封土也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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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在白鹿原筑陵？
汉文帝的霸陵在长安东南的白鹿原上，其父、兄汉高祖刘邦的长陵和汉惠帝刘盈的安陵则在渭河北岸的咸阳原上。同为大汉天子并是血缘至亲，刘恒为何未随父兄筑陵，而是另开一处陵区呢？一说是因为西汉昭穆制度的葬制，根据昭穆的排列，高祖刘邦为昭位，文帝继兄而立，其陵位与惠帝安陵均为穆位，惠帝既已占据穆位，故文帝只能另辟新址。不过，了解汉文帝经历的人更倾向于后一种观点：刘恒文帝霸陵离开咸阳原祖陵区另择新址，是提前考虑到其母薄氏的丧葬礼仪问题。
薄太后前半生困苦，后半生母凭子贵享尽无限尊荣。她原是秦末自立为王的魏王豹的姬妾，后来魏王豹跟随项羽被刘邦所败，薄太后即薄姬被收入刘邦后宫，并生下儿子刘恒。汉高祖十二年（前195年），刘邦去世，那些受到高祖御幸的姬妾大都被吕后幽禁起来，宠妃戚夫人还被她做成了“人彘”。薄姬因不被汉高祖宠幸的缘故，得以出宫随儿子刘恒前往封地代国，成为代王太后。
汉文帝对生母薄太后极尽孝道。元代郭居业写的《二十四孝》中其中一孝就是关于汉文帝的，这个故事叫作“亲尝汤药”，算是“二十四孝”中比较可信的故事之一，说的是薄太后因身体不好，曾卧床病了三年，“帝目不交睫，衣不解带，汤药非口亲尝弗进。”汤药煎好后，一般是让宫女宦官伺候薄太后进药，但汉文帝要亲口试药，感觉可以了才给母亲喝下，后来薄太后身体终于转好，汉文帝的仁孝由此为天下闻。
薄太后崩后，作为刘邦的姬妾，按常理说她应该从葬汉高祖的长陵。但刘邦的正妻吕后已与其合葬，薄太后最多只能以夫人身份从葬。汉文帝作为大汉帝国的皇帝，自然不愿意母亲以这样低级的身份从葬。从薄太后自身来说，不得刘邦的宠幸又受过吕后的欺压，推测也未必愿意随葬长陵。故而汉文帝新辟白鹿原上的新陵区，薄氏得以“近孝文皇帝霸陵”为由，顺理成章在霸陵附近以皇太后之礼营建陵墓。现在看薄太后的南陵，确实与吕后一样，都是最高等级的“亞”字形墓道。
另有学者认为，白鹿原会被选为新陵区，是因为它是长安东出的要道。汉文帝为防止长安受到来自东方的直接威胁，出于政治考量，通过建立陵区迁居大量民众，以达到拱卫京师的目的。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汉陵考古队队长马永赢近日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根据现行的政策规定和文物保护技术的限制，霸陵还不会进行考古发掘。即便如此，这个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文物遗迹，仅它曲折离奇的发现过程，已足以让后人惊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