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海波

　　村庄南面一千多米开外，有条河在静静地流淌。一年四季，河水几乎都是碧盈盈的，远处吹来一阵风，河面会皱起一层波纹，显得恬静，淡雅。风平浪静时，她又像一位哲人正在沉思着，缓缓向前。岸边的石头被阳光和雨水漂白磨光，有多少回，我坐在微凉的岸石上，看旭日映照下的粼粼金波，欣赏黄昏细雨中薄雾笼罩的水面，眺望烟火缭绕的村庄，想象它的前世和今生。有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向水面飞去几枚小瓦片，然后掐着手指细数随之散开的缕缕涟漪。

　　水流处必有灵气。河水喂肥了两岸的土地，树木葳蕤、绿草茵茵、稻谷飘香。放牛的日子，我把牛牵来河岸，那里生长着茂密的白三叶、早熟禾、狗牙根草等，颜色青翠，身段柔软，是天然的优良草种，深受黄牛喜爱。牛吃草时，我看连环画，或者躺草地上，用帽子遮挡强光，睡大觉。

　　河里生长着丰富的植物，这些植物有层次感。紧贴水面的是浮萍，它们总是轻轻颤动着，一刻都不停歇。高出浮萍一头的是慈菇，丰满瓷实的身体挤挤挨挨地占据了半个河面。慈菇富含蛋白质等多种营养成分，不仅可作蔬菜，而且可入药，有解毒消痈之功效。还有菖蒲，叶片盈绿、端庄秀丽，一丛丛刺出水面，蜻蜓飞来飞去，在它们剑锋似的顶端尝试着降落。最令人陶醉的是王莲，这种大型热带草本植物，似乎生来就自带王者风范，拥有优美的叶片，花色在红白之间转换，花香四射。王莲结果，大小如莲子，可食用，村里人称之为“水玉米”。

　　水下有鱼，且品种不少，鲫鱼、鲤鱼、鲶鱼、黄鳝等，到底有多少种我也说不清。它们按食性分布在不同的水域，和水生植物共同组成一个水世界。秋天到了，适合捕捉黄鳝。捕捉的工具是用竹篾编织而成的竹篓，形状似葫芦，前面一端敞口，后面一端封口，以蚯蚓作诱饵。晚上将竹篓放置在微微流水的浅滩。竹篓横躺，敞口朝水流方向，底部一小部分埋入泥沙。黄鳝夜间出来觅食，被诱饵的香味引入篓中。次日早晨收起竹篓，必有所获。

　　每条河都是有源头的，酸梅河的源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或许某块石头下面渗出的水，是它源头；又或许一场大雨后天晴了，草叶上那些晶莹的雨滴，是它细密的源头……无论源自哪里，它最初给出的流水，每一滴都是鲜活和纯净的。

　　月朗星稀的夏夜，忙碌了一天的母亲们，相约来到河边洗浴。小孩子喜欢看热闹，偷偷躲在河边的草丛里。借着月光，我看见母亲们健硕的身体，浑圆的乳房冒着水汽，那么饱满，那么美丽。她们一边洗浴，一边高声谈论男人、儿女和庄稼，肆无忌惮地发出爽朗的笑声。劳累侵蚀着母亲们的身心，但她们的脸上，始终迎光而笑，灿烂如阳，看不到一丝一毫感伤的表情，她们怀着一颗宽厚善良、乐观向上之心，面对生活的种种。

　　我很晚才学会骑自行车，但很早就会游泳。小学二年级，每天放学后，我别出心裁地在浅河里漂起一块宽厚的旧门板，将下巴颏搁在木板上，在水里学习游泳。不用多长时间，我就学会了仰泳、蝶泳、自由泳等游泳姿势，可以在河里恣意畅游。沿岸没有工厂，河水没有受到任何污染，口渴了，我张开嘴巴，咕噜咕噜地乱喝一通，味道如井水一般甘甜。

　　河上横跨一座青石桥，长约四十米，宽三四米，把东边的三家村和西边的酸梅村联系在一起。桥下有三个半圆形的桥洞，两个厚实的桥墩牢牢地托着桥身。桥侧有一个用石条镶嵌的石框，上面刻着“酸梅桥”三个字。雨季来临，河水暴涨，石桥与河水连接在一起，成为一体，远远望过去，恰似水上升出一座桥。桥身的许多地方，蒙上了或浓或淡的苔藓，让石桥显得深沉凝重。靠近东边的桥头，一丛丛小草倔强地从石缝里探出头，俏皮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夏天来临，炎热难耐，家里连一个像样的风扇都没有，更别说空调了。为了消暑，我们大部分闲暇时间都泡河里，即使是上午，也会跑到河边玩水，享受天然的液态空调。我们变着花样玩，有胆大的建议到桥上练习跳水。桥面离水面有七八米，刚开始，我们只是简单地往下跳，直接入水，后来觉得不够过瘾，改为转体跳水。这个动作难度大、风险系数高，但我们乐此不疲，只求刺激。所幸的是，我们一起玩耍的那拨孩子中，没有人因为跳水出过意外。

　　离开家乡后，我与酸梅河渐行渐远。每次回到村里，我都要到河边走一走。站在石桥上，吹着从田野孕育出来的凉风，整个人显得特别舒展。河水清澈，蓝天和白云倒映其上，一阵微风常使天空皱缬，数秒钟后再恢复。几只蜻蜓自由飞翔，在河面上划出漂亮的弧线。每次看见河水，我总会遥想王勃在滕王阁里鼓盆而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心情倍感愉悦，给返乡之旅增添温暖和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