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哥哥回老家修理故居,拆除旧瓦顶前,特意给我打来电话,叫我再忙也要回去看看有哪些我喜欢的老家具,赶快拿去收藏,免得损坏后无法再复制。我觉得他言之有理,于是放下手中的活,专程回老家与哥哥商量有哪些值得收藏的老古董。
其实,我们姐弟三人心中都很清楚,父母辛苦了一辈子,一把汗水一把泪把我们拉扯成人,又用他们勤劳的双手一点一滴积攒的血汗钱,盖起一间供我们安身的半成品瓦房,所有的心血和家底都用在我们姐弟的读书上,要说有收藏价值的,就是我们每天生活都离不开的那三样东西——石舂、谷磨和水缸。尤其是那个水缸,是当年母亲花了三元人民币,从广西北海运到光村的。从那个时候起,全家人每日里吃饭、洗衣服、洗澡、喂猪的生活用水,都来自这个水缸。而水缸里的水,是靠一根扁担和两个水桶从一里外的“西边井”挑回家的,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家家户户都打了自家水井,才停止了挑水。我曾经做过一个测算,这个水缸我们用了四十年,总共装了约3504吨水,相当于一个山塘水库。由此可见,它所起的历史作用和经济作用,是无法用金钱来计算的,更不用说,它伴随我度过了童年、少年及青壮年时期,这种感情更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我打量着水缸,发现它外表的品相和当初见到的基本一样。我又俯下身子,用耳朵贴着缸边,用双手指关节轻轻敲打,水缸发出脆耳的响声,证明它还完好无损。我不由感慨万分,当年北海那些能工巧匠精湛的工艺实在令人佩服。后来,我把它搬到驻地,用清洁剂把它里里外外清洗一遍,晾干后,放在我的卧室收藏。
从此,我每次回老家,总要先看看水缸才上床休息,有时还没入睡,往事又萦绕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那年,看母亲每天都起早摸黑地挑水,沉重的负担使她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由同情和心疼母亲,便向父亲提出要替母亲挑水。父亲开始不同意,想让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读书上。在我一再坚持下,父亲只好妥协。
我按照父亲的要求,在左右两个桶各装了一半的水,却找不到扁担上的平衡点,走起路来,两边桶里的水不断地溅出来。此时,我才悟到书本上所讲的“半桶水却淌得很”的真正内涵。更有意思的是,有时由于走路姿势不对,后桶滑到屁股边,前面的桶因失重而跌落在地,水洒了满地,把我的衣服和裤子都弄湿了。墟镇上的女孩看我这副模样都哈哈大笑。后来,父亲特意给我做了一对小水桶。从此,我每天放学后,我便和那些女孩一起,轻松自如地帮母亲挑水,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20世纪70年代,我从部队退伍回乡,那时已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当年的杉木桶已被马口铁桶取代。挑起两个铁桶的水,于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有时,不用扁担两只手也可以将两个桶的水提回家,过去挑满一水缸需要一个来小时,那时四十分钟不到就搞定。
几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水缸里的乡愁成了我们这一代人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前年的清明节,我携全家大小回老家祭祖,孙子在卧室里看到了这口水缸,好奇地问:“爷爷,这是啥玩意儿?”我应他:“这是水缸。”“水缸是干什么用的?”“很久前,太爷爷和太奶奶买来装水供我们全家人煮饭、洗澡、洗衣服。”“可现在都有自来水了,你还留它干什么?”“留着它,是对我们祖先的纪念,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爷爷,我明白了,我长大后也要像你一样,好好地珍藏它,把水缸继续传给后人。”

